晚上。
我刚准备睡觉,赵力铁对我说:“今天林月柔迟到的事没办好?”
“不会吧!这么点小事?”
“我也没想到,但我认为,肯定是李主任在厂部开会时受了气,再加上今天早上我上班又来迟了点,这次我给林月柔求情,李主任才没答应。”
“你上班来迟了点,李主任不会放在心上,我想,他的心胸没那么狭窄,至于你说李主任是因为在厂部开会时受了气,才不答应,我想有这个可能。”
“你分析的没错,因为他说,如果我们再不抓劳动纪律,厂部领导就会撤他的职,我也跟着差不多了。”
“这么说,林月柔这次迟到的事,是厂部的意思?”
“对!因为厂里的情况很糟糕,对工人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李主任说,不罚几个工人的款,做做样子,他也无法向厂部领导交代。”
“这么说,这次林月柔罚款的事,不是李主任的真实意思?”
“对!李主任说,他也不忍心罚工人的款,知道大家都很困难。因为从1989年下半年开始,厂里的效益就不好,工人的工资少得可怜,小厂基本上都停了,大厂看来也快撑不住了。”
“可是工人干活时,都很积极的呀?”
“李主任说,工人生产的产品,质量很好,但大部分产品靠出口,美国人拿人权说事,真正受害的是我们靠出口企业的工人,他看着大家的日子难过,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说到这时,还不停地抹眼泪。他还对我说,他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厂,对这个厂是有感情的,就这么快没了,心里特别难受,说他一天不工作,他的身上就痒痒。”
“林月柔知道此事吗?”
“我回到车间,就跟她说了关于她迟到的处理情况。”
“林月柔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便走开了。”
“她这个人比较内向,不爱说话。”
“所以我才替她担心。”
“你也不必太内疚,因为这件事,你也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我们很早便来到了车间,赵力铁和往常一样,拿着杯子去保温桶那里倒水喝。
他对喝茶非常讲究,平时泡茶时,每次他都在寝室里倒半杯水把茶杯摇一摇,接着倒掉水,再重新倒上半杯水,然后带着杯子到车间保温桶那里补水。
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宿舍里停水,他便把茶叶直接带到车间来,在保温桶那里放了半杯水。
“陈浩,这水不热。”
“哦!那肯定是昨晚小夜班喝剩下的。”
“我也知道,厂里效益不好,大夜班不上,保温桶里的水是小夜班留下的。”
“这不就对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送水工人早上怎么没有向保温桶里倒水。”
“既然宿舍里会停水,锅炉房也会停水。”
“说的也是。”
赵力铁说完,便把杯子用茶杯盖,不盖严实,留三毫米左右的缝隙,让水从缝隙中向杯子外面流出,水刚流到地上,水泥地上便冒起了一道白烟。
赵力铁的脸色顿时煞白。
“陈浩,快过来看看,这水有问题。”
“我想水里肯定有什么化学物质,流到地上起化学反应,才冒白烟,你不要慌,赶快到车间里用水冲冲手,李主任快到了,我在这里等他。”
赵力铁听后才醒悟,匆忙地向车间里跑去。
几分钟后,李主任一到,我便急切地说了一遍刚发生的事,这时赵力铁也出来了,李主任便拉住他的手,关心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还好!我刚才只是被吓愣了,其实水更本没有溅到手。”
“你们不要慌,保护好现场,让工人不要接近保温桶和它的周围,车间里面也不要去,我向厂长汇报去。”李主任说完便骑上自行车向厂部办公室飞奔而去。
厂里的工人陆续地上班了,四千多人的工厂,没过多久,上白班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此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李主任就带着公安过来调查此事。
发生这件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快到中午时,公安就查清楚水里含有硫酸。
也许李主任也紧张,因为他让大家呆在车间的小会议室里,不许再乱跑。
小会议室里顿时便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闹了一个上午,也不知道是谁又传来了水里含有硫酸的消息,乱哄哄的声音更多了。
眼睛男刘勇声音最大。
“不管是谁得罪了这个投硫酸的人,他也不能冲着我们来,因为我们的厂,很多人穷的连裤衩都没得穿了。”
“你没有裤衩穿正好,今天嫂子就消耗点力气,和你来个现场直播,让你从男孩变成男人,怎么样?”郭兰兰说完便引起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我顿时便羞红了脸,感觉这社会的大染缸充满了颜色,便悄悄地躲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
这时。
赵力铁走过来说:“陈浩,我们出去抽支烟?”
我们刚走到车间的门口,我便忍不住地说:“你说这投硫酸的人是谁呢?我们只是最底层的穷工人,他这样做,为什么呢?”
“因为A市人口比较少,面积也不大,很多改革省里都在这个市搞试点,厂里领导怀疑是有人故意用投硫酸的方法破坏改革,所以非常重视。”
“哦!有没有进展?”
“有,公安已经找到投硫酸的瓶子,并且瓶子上留有犯罪人的指纹,我想,这个案子不久便会水落石出。”
第二天上午,李主任便召集大家开会,说了些鼓励的话,要大家稳定情绪,安心工作。接着他便安排大家依次到他的办公室,等待公安人员按手印,并且要投硫酸的人最好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按手印是安照考勤表前后顺序进行的,我和赵力铁也按了手印。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赵力铁被叫到李主任办公室,下班时,我也不见他回来,便独自回了寝室。
晚上九点,赵力铁刚回来,我便急切地问:“案子查得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消息?”
“案子查出来了,是林月柔做的,她承受不了心理压力,向公安人员自首了。”
“怎么会是她做的,是不是公安搞错了。”
“没有,确实是她做的,公安人员把她的指纹带回去核对完毕,案子就要交到检察院那边了。”
“可是我想不出她有什么作案动机?”
“公安人员说林月柔是因为我罚她5元钱的事,才投的硫酸。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我向李主任求过情。林月柔认为,只要我向李主任求情,李主任不可能不同意,她说我只是在骗她,我这种伪装的面具,她恨极了。”
“那她的硫酸从哪里搞来的?”
“她的弟弟就在硫酸厂上班,搞点硫酸,还不容易。”
“她的弟弟就会答应她?”
“她的弟弟开始不答应,但她说,这点小事求他都不行,将来有个大事找他帮助,岂不是更没希望,她的弟弟被她这么一说,便在当晚跑回厂里,用玻璃瓶偷偷地装了大半瓶硫酸,回家后便给了她。”
“后来呢?”
“她便半夜从家里动身,带上硫酸,凌晨两点半到了车间的门口,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便向保温桶里投了小半瓶硫酸,然后把瓶子扔在附近的草丛中。”
“她这样做,如果是别人去倒水喝,他的预谋不就落空了吗?”
“不会的,她是一个观察力极强的女孩,因为她说,她有几次上班来得稍早了些,看见的都是我第一个在保温桶倒水的人。”
“这么说,她是有意害你了?”
“不是,她说,她只是为了教训我一下,消消气。”
“可是水里的硫酸浓度挺高的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她说,她向保温桶投入硫酸后,送开水的工人只要向保温桶倒满开水,我再去倒水,硫酸的浓度就不高了,我喝下去,就不会发生严重的后果,不仅如此,她还知道送水工人,每天向保温桶倒水的时间是7点左右,而我倒水的时间是7点30分左右,但她没想到,那天厂里停水,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幸亏厂里和宿舍都停水,要不你喝下这样的硫酸水,也受不了。”
“说的也是。”
“李主任怎么说?”
“其实李主任也很难过,对公安说,这件事他也有责任,不该为自己考虑太多,自己的年龄较大,不做车间主任也罢,但不能毁掉一个好女孩的一生,其实林月柔除了迟到多点,工作认真、勤快,只是太年青,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希望公安能宽容她一次。”
“公安答应了吗?”
“没有,但公安对李主任说,他们也想帮这个忙,可是这件事己经立案,比较难办。”
“这么说,林月柔要坐牢?”
“也不是,因为公安人员建议李主任跟检察院同志说说,说这件事也不大,应该让检察院同志做出免于起诉的决定,也不太难。”
“公安人员什么时候走的?”
“说完便坐车离开了。”
“离开后呢?李主任有没有再说话?”
“有,但与林月柔的事无关。”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厂长有些看不清改革的方向,说厂里推销人员说,沿海一带的私人纺织厂搞得很红火,我们这些人守着铁饭碗的思想过时了,国家是想让我们每个人都富起来,我们自己想办法富起来也行,他建议厂长打点擦边球,做出一些改革,因为工人们过得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