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长风送回去以后,宁兰漫无目的地在营中乱逛,迎面撞上一人,是萧文。
“你去哪儿了?”
宁兰也不抬头,一边走一边答道:“我去找我表姐了。”
“表姐?”萧文一懵,随即环视一周,“在这儿?”
宁兰并不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方才那陆楠轩你看到了吧?”
萧文点点头。
“他是我表姐夫,受他们君主猜疑良久,为防万一,将妻儿托付给我。”
萧文点点头,作大彻大悟状:“所以你才这般愁眉不展的?”
“不是。”
“那是为何?”
宁兰停下脚步,说道:“他们有一儿子,字长风。”
萧文万分惊愕:“…………我知道你是才女,文采举世无双,可你也不能嫌他们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不好……”
话至一半,便被宁兰打断:“我前些日子才为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女选了个字,为扶摇,今日便来了一个字长风的,又即将住进我宁府,我总觉着,这似乎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预兆。”
萧文想了想,明白了。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诗词言道,大鹏需借长风之势方能扶摇而上九万里,你觉得,这个小公子会和你的小侄女有关系?”
宁兰沉思许久,道:“如若如此,那不如早早给他们二人定下亲事,省得日后麻烦,可我该送孩子们什么礼好呢?”
萧文叹了一口气,轻抚额头:“原来你在忧心这个。”
“那可不,若有一日,你摊上这等事,你只怕会比我更为忧心。”
萧文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哪儿跟哪儿啊?
“所以你现在要将那位小公子收入宁府?”
宁兰转头看向他,不置可否:“我挺喜欢那小不点的,收了便收了,能如何?”
“那他的父母呢?你既已说了,为防万一,可若真有了这万一,他父母定会为这孩子豁出性命的,他小小年纪,总不能无父无母吧?”
宁兰又显愁容:“我烦恼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无论设想得再周到,这件事都会是无可避免的一个纰漏,这孩子年级尚小,再怎么成熟聪慧终究也是禁不起这样的打击。
第二日一早,战俘营内传来消息:敌军战俘郑北邱撞柱自尽,军医来看时,他着一身闪闪发光的盔甲,正是他在战场上穿的那一套,上前一探,已没了气息。
宁兰听后,仰天长叹,感慨其忠烈之性,忠国之心,一身忠肝义胆,言其热血定万古长存,特向宁未风将军请示将其尸身以将军之礼下葬。
与此同时,陆楠轩给敌军下了一封战书。
敌军本就是来夺粮草的,前几日又被重重打了一记,余下人数即便众多,也是军心涣散,况且此番闽军已有后唐军相助,人数大大增加,十里城易守难攻,来日两军对阵,后唐军与大闽军优势众多,胜算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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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押送粮草,你打算继续跟着后唐军,继续上战场杀敌么?”
宁兰摇摇头,道:“我大伯说,我一女子之身,日夜居于军营,无论如何也不好,更何况战场刀剑无眼,宁家只这一个才女,他不想我受伤,况且他也想见见我表姐和他的儿子,因此要我明日就回去。”
萧文停下,问道:“可是,你想回去么?”
宁兰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双目在正午的金色日光下神采奕奕,语气坚定,神态更坚定:“不,我要,再战一场。”
萧文在一旁看着,欣赏她的傲世之姿,她要战,他便陪她到底。
三日后,两军正式交战。
后唐军与宁家军并列在十里城下,面对敌军。
宁兰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宁志,陆楠轩并列,目光凛冽,身姿笔直。
敌军一个人高马大的将领手持长刀出列,宁志持一杆长枪上前与其对打,几个回合下来,那将领明显招架不住宁志的巧劲,宁志一个回马枪,将枪头敌军穿过将领的心脏。
敌军又一猛将出列,亦死在宁志枪下。
随后,敌军两员大将策马而出,宁兰驾马上前,手握长剑,化解其中一人的招式,将剑挥得呼呼生风,招式变化之迅猛令人叹为观止。
有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
又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宁兰虽并非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却也在久经沙场的宁未风手下练了十数年,与她而言,上战场,不过差了一个实地考察罢了,她的武功路数,对付这些虾兵蟹将,足够了。
二人正在过招,忽然,宁兰将手腕一转,用剑挑了那将军的三叉戟,左手抛出一根金晃晃的绳子来,套住那将领的脖颈,将其拖下马,一路拽着绳子,拖到宁家军面前。
前头,宁志早已解决那另一名将领。
对方连失数将,军心动乱,赶忙鸣金收兵。
敌军营内,军师正为将领出谋划策。
二更时分,敌军营中一队骑兵出动,夜袭十里城。
岂止,陆楠轩与宁兰等人早已带兵埋伏在周围。
骑兵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十里城冲去,忽的,从两旁冲出了陆楠轩与宁兰带领的后唐军与宁家军,敌军骑兵瞬间被包围。
两军厮杀声惊动了敌军阵营,派探子探清情况后,敌军全营出动,打算同被包围的骑兵一同吞掉陆楠轩的队伍。
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宁未风早收到消息,几日前便带着送粮归来的宁家军快马加鞭赶回十里城,蛰伏于此,此刻见时机正好,立马分出一队冲向敌军营帐,占其鹊巢,另一大波队伍正朝陆楠轩与宁兰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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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夜正黑,而地上却一片火海通明,两军手持火把交战,乱战之时,不知何处的一支毒箭射来,正中宁兰身旁的陆楠轩胸口。
宁兰见状,连忙前来查看,低头叫了陆楠轩半天,见他身体颤得十分厉害,暗道不好,撕开箭头旁的衣服布料,仔细一瞧,伤口已经发黑。
宁兰心下一惊,暗暗发慌:这箭头上明显浸了毒,且毒性剧烈。
宁兰一把抓起陆楠轩的手腕探他的脉搏,却被他反手捉住手腕,毒性已延伸至五脏六腑,陆楠轩紧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此番我带他们出来,便是要寻一个好出路与他们,我知道自己早就活不成了,现下只求兰二小姐你能帮帮他们,别让他们与我一般,步我后尘。”
宁兰含泪,直视陆楠轩的眼睛,重重点头:“我会将他们带回大闽宁府保护着,绝不再让人伤害他们。”
“谢……兰二小姐……”陆楠轩松了那口顶在心间的气,终是难以再坚持,倒在宁兰怀里,只剩下呼出的气。
唐镇在一旁震惊不已,只听得宁兰含泪下令:“唐镇,我要你同我守在此处,保陆将军一个全尸。”
“是。”
战斗终于结束,宁兰一身血迹,尘土,仍不掩绝代风华与眉间锐气。
宁未风快步走到她身边,看见地上的陆楠轩,问道:“他是谁?”
宁兰面无表情,却有几分戾气,低声答道:“陆楠轩,后唐军大将,中箭而死。”
宁未风低下身来察看伤口,一眼看出端倪,叹了口气,道:“以六品大将之礼,好生安葬。”
“是。”
“今日在此驻扎一夜,明日回十里城。”
夜半,萧文坐在宁兰身边,看她的消沉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不忍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
宁兰愣愣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即将西沉,地上却仍是无尽黑夜,轻声道:“彼时我以为,全天下的君王都同闽王一般,廉政爱民,可是……”
萧文将宁兰揽入怀里:“人的成长过程,是很残忍的,经历得越多,就越成熟,我想,当初你大伯答应你参军之事,也是因此。他不仅想淬炼你的能力,更想淬炼你的心。”
宁兰轻闭上眼,一滴晶莹泪珠滑落。
人情世故,有时是需要历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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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苏绫媗一见宁兰与唐镇的脸色便心下不安,又见陆楠轩未归,心里更是忐忑:“你们陆楠轩陆将军呢?”
“陆楠轩将军他……战死沙场。”唐镇说道。
苏绫媗面色如土,宁兰看着她的样子,心想着,或许比她那时知晓刀刃划过了萧文肋骨并留了一道印子的心情还要痛苦上几分。
苏绫媗死咬着牙关,颤颤说道:“宓安,你告诉我,我的夫君,他是真的……真的……战死在沙场了么?”
唐镇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宁兰。
宁兰不敢直视苏绫媗的眼睛,言语地极其艰难:“表姐既已知晓真相,何必来问我。”
两人的对话吵醒了床榻上的小长风,他揉着朦胧睡眼,打了个哈欠。
苏绫媗苦苦支撑着,对唐镇道:“唐副将,劳烦你将清枫带出去转一转。”
唐镇会意。
待孩子出去后,苏表姐终于支撑不住,紧捂自己的嘴,跪了下去,宁兰一把将她扶住,慢慢坐在地上,待宁兰低头看去,苏表姐已是泪痕布满面庞,痛苦不堪。
“表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
空气中,只听得见她剧烈抽泣的声音,宁兰抱着她的手臂,明显感受得到她在发抖。
苏绫媗是江南的柔美女子,却有一份水乡人独有的倔强与坚强,她决绝亦果断,因而宁兰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此刻她如此痛苦而又脆弱的样子,宁兰看着,更为痛心,最后思虑良久,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