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兄弟,”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那一抹修长身影,正直刚硬的面庞,正是她那远房表姐夫,“可否带个路,我想找宁家军手下的一个战俘谈谈。”
宁兰起身,环视一周,周围的人已半醉半醒,只剩她和萧文,点点头:“可以,”又转头对萧文道,“你随我一道去。”
边走边道:“不知将军要去看谁?”
表姐夫的语言简洁明了,简洁明了到将宁兰猛地吓住:“他叫郑北邱。”
宁兰一下愣住了。
随后神色恢复如常,继续引路。
“怎么?”表姐夫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不方便么?”
宁兰连忙答道,“方便,方便,只是在下与那郑北邱素来有些矛盾,相处的不大好。”
表姐夫轻笑着摇摇头,道:“这人还真是,到了哪儿都要惹事。”
表姐夫姓陆名楠轩,是大唐悍将,近几年颇受皇帝猜疑,因而并不过分掺杂政事。
宁兰边走边想着这表姐夫与那郑北邱的关系。
一进营帐,陆姐夫便恭恭敬敬向郑北邱行了个礼,宁兰自知不能干扰人家谈话,带着萧文悄悄退了出去。
帐内,郑北邱见是陆楠轩,惊愕一瞬,随即了然。
“兄长难道不想问我,今日这场仗,是输了,还是赢了?”陆楠轩先开口道。
郑北邱一声冷哼,眼含一丝不屑:“我的军士,竟摊上那样的将领,即便再勇猛,也终究难成气候。”
陆楠轩轻声一笑,说道:“兄长不必怪罪那将领,实是宁家人太过耳聪目明,设了一个计,将你的军士套了进来。”
郑北邱一声哀叹,道:“我朝已渐向亡国走去,不久之后,定会臣服于唐,我已安排人将我的家眷都走,待家人安顿好,我就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离去了。”
陆楠轩神色肃穆,忽然撩袍跪倒,倒将郑北邱吓得不轻。
“贤弟这是作甚?”说着就要将陆楠轩扶起。
陆楠轩并不起身,而是抱拳低首:“不瞒兄长,你我初时曾言道,若有一日成人中龙凤,必不忘另一人,而今你我虽为两国对敌,却请兄长不枉当年相识情谊,救一救我的妻儿。”
郑北邱不解。
陆楠轩只好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原来,这唐皇对臣子下属向来颇为猜疑,陆楠轩生平正直无私,受人妒忌,时常有人向唐皇进言,诋毁其声誉,一来二去,依唐皇那多疑之性,早不相信这个将领的衷心了,而后,故意剥削他的官权,陆楠轩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迟早有一日会同汉时的韩信一般死去,但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妻子和只有七岁的儿子,因而特来求他这少时好友郑北邱来支个招,该如何救他那一双妻儿。
郑北邱听后,大惊失色,心下暗道:本以为只有他所效忠的陛下是个多疑性子,原来每一位陛下都是如此这般啊!
稳定心神,郑北邱左思右想,对陆楠轩道:“贤弟,不瞒你说,我一进这战俘营,就没打算出去,更不打算再去找自己的妻儿,为他们添乱,因而那人所说的地方,我也不晓得,若你真想保自己家眷活命,何不去找宁家人,他们或许能帮你。”
陆楠轩显得有些为难:“我与宁家其实关系并不是很深厚,更何况宁家家主并不在此,我赶来支援后,他便离去,找送粮的队伍了,小弟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贤弟忘了?按辈分论,弟妹是宁府兰二小姐的表姐,你若去找宁兰说一说,或许有用。”
“来不及了,我的妻儿已经来此了,这里离大闽长乐甚远,除非宁兰在此,否则……”
郑北邱伸手阻止他,继续说道:“贤弟不忙,宁兰并不在大闽长乐,她确实在这儿。”
陆楠轩一懵:“这儿?军营?”
“不错,”郑北邱点头,“方才引你进来的那个军官,就是宁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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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兰正与萧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被叫过去,正觉得奇怪。
过去之后,见着陆楠轩,问道:“陆大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楠轩一个下跪。
宁兰下意识地一躲,便往旁边跳边颤抖着说道:“大大大……大人,你别吓我,我胆儿小着呢!”
陆楠轩却不理她,直言道:“求兰二小姐救救我的妻儿。”
宁兰一懵,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妻儿?我那表姐和我的外甥?”
陆楠轩大为激动,终于肯定眼前人便是宁兰,重重点头。
宁兰反问道:“是因为唐皇对你颇有隔阂猜疑,你怕万一,所以即便明知自己的命已保不住,却仍想为自己的妻儿搏一条后路?”
陆楠轩大为震撼,兰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宁兰将他扶起:“陆大人快起,”而后又道,“你既是我表姐夫,又这般态度,只怕我不答应也不成,只是这事儿得向我大伯请示了才行,我一人做不得主。”
陆楠轩低下头。
宁兰道:“这样吧,今夜我立即便派人给我大伯报信。我大伯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会允许的。”
“多谢。”
“他们现在在哪?”
“以防万一,我一直让他们随军出行。”
“随军出行?”宁兰有些讶异,表情微凝重了些,“你竟已经戒备到这种程度,看来不只是君主猜疑,已经有了那‘万一’的先例了吧?”
陆楠轩点头。
“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宁兰入帐时,正看见一秀美妇人着一身淡蓝色衣裙,松挽着发髻,怀中坐一个唇红齿白,俊俏非常的小公子。
那妇人柳眉弯弯,五官轮廓优美而妍丽,一双凤眼勾人魂魄,高挺的鼻梁小巧玲珑,薄而细长的唇轻轻抿着,两边微微向上弯起,若要说是天姿国色绝世倾城,也不为过。
小公子的样貌很是好看,像极了他的母亲,眼虽干净,其周身气质已有其父的刚硬之风,口中正在温习夫子所授的知识。
那妇人见丈夫回来,身旁还带一俊俏的小军官,向宁兰问道:“你是……”
宁兰浅浅一笑,行了个礼,道:“宁兰宁宓安见过苏表姐。”
妇人恍然大悟,认出宁兰来,唤了一声:“宓安,”低头,将怀中稚子抱下膝头,让他站在地上,对他道:“清枫,快,叫表姨。”
那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有些疑惑,仍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表姨好。”
“多年不见,表姐可还好?”
“很好,我知道相公要将我母子二人托付与别人,却没想到那人就是你,多年不见,你已长成大姑娘了,英姿飒爽,绝色倾城,真好。”又问道,“你怎会来军营?又穿一身盔甲?”
“实不相瞒,宁兰本想一心报国,自小学武也是为有朝一日能于战场杀敌,喝令千军,保家卫国,奈何生为女儿身,只好女扮男装,前来投军。”
表姐点点头:“不错,我记得当年你小小年纪便心怀远大抱负,文武双全,前途无可限量,只在闺阁中作一女才子,于你而言,确是有些委屈。”
宁兰将注意力转到表姐身旁的小人上,笑着看向那小少年,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有些怕生,但依旧乖乖的过来。
宁兰蹲下,细细打量着他那张同表姐苏绫媗一般无二的小脸蛋及这身淡蓝色的小衣裳,对表姐道:“表姐,他和你长得很像啊!”
苏表姐淡然如风一笑。
宁兰问他道:“你多大啦?”
少年用软软糯糯的音色答道:“我七岁了。”
宁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陆,名清枫,清淡的清,枫叶的枫,父亲前几日为我取了个字,长风。长久的长,风雨如磐的风。”
宁兰一愣。
长风……长风……
“表姨是女扮男装么?”
宁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是啊,怎么了?”
“表姨和我从前见到的女扮男装的那些小姐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宁兰笑着问道,“你还见过谁女扮男装啊?”
“好多,不过她们扮得甚为粗略,一点也不像,一眼便看得出是女子,她们不似表姨这般,扮得极像,亦不像表姨这般,笔直刚强,英姿飒爽,眉宇间总流露出一股傲然的英气,好看的很。”
宁兰笑了,陆楠轩和表姐也笑了。
表姐对宁兰道:“你带孩子出去走走吧,我和你姐夫有些事要谈谈。”
宁兰点点头:“好。”
宁兰带小长风出了营帐。
士兵们大多都喝多了,夜里并没有太多人在外头。
“表姨,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宁兰身子一僵,蹲下,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年纪虽小,可我明白事理,爹近几日每日回来都愁眉不展,前些日子我们用饭时,还发现菜里有毒,是不是因为有人要害我们,所以才会将我们托付于表姨这一说?”
宁兰看着这个小不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小年纪就要如此担忧世事时事,不能像同龄孩子一般,享父母之爱,生活无忧无虑。
宁兰紧了紧小长风的衣裳,语气坚定,看着小长风的眼睛:“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便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会让你们受伤。”
小长风扁着嘴。
“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表姨,你都习了些什么书啊?”
小长风答道:“因我识字早,因此家里早早地便请了先生来,先生说,日后要我将《论语》,《老子》,还有《大学》,《中庸》全部背会,耳熟能详且融会贯通。”
宁兰点点头,问道:“你喜欢读这些书么?”
小长风噘着嘴,露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来,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那些书背了之后,除了能应付会考,也没什么用处。平日里爹娘总教导我,凡事要用眼看,还要用心听,可是表姨,如果将这些书都背会了,那我会不会和街上那些买柴的秀才一样呆头呆脑的?长风不想变成那样。”
宁兰笑着,笑得很是满意:“不错,那些书啊,读一读,背一背,便也罢了,若遇事便照着书上的做,不得变通之理,那便真的要读成书呆子了。”
“我想像表姨一样,做个士兵,能在战场上杀敌的士兵,哪怕只是千千万万砂土中的一粒,我也会拼尽全力,保卫朝廷,保护我的家人,这样的话,我就能永永远远地和我的家人们在一起了。”
宁兰一双水眸波澜起伏,流光溢彩,浅笑着说道:“说的对,习武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改日我领你到宁家,让我大伯好好教教你。”
小长风目光如炬,两颗大眼睛炯炯有神:“我在家时,便听说宁家人才辈出,不仅有表姨这样的才女,连表姨的父亲和大伯也很厉害,表姨能让他们教教我么?”
宁兰摸着他的脑袋,笑着点头。
小长风瞬间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