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绫媗打开锦袋,定睛一看,锦袋里装的,赫然是一支闪着寒光的阴冷箭头,剑身上刻着两个字,苏绫媗一见,身子忽的一僵,随即万分痛苦般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抹去泪痕,站起身来,道:“他这不是被奸人所害,是奉命而死的。”
宁兰也低眉不语。
苏绫媗坐在椅子上,对她说道:“宓安,你可知你大伯为何将你送入军营?”
“锻炼我的能力和意志。”
“还有第三点,你大伯想让你明白朝堂有多可怕,他不愿让你涉足朝堂,你想想,当年你爹苦读数十载,次次以第一之名入乡试,会试,又入殿试,却为官不过数载便告假还乡,究竟是为何?便是他悟透了朝堂之理,文官武官都一样,他希望你能保持一颗纯灵之心,不受世俗侵扰。”
“表姐放心,宁兰明白。”
苏绫媗却摇摇头:“不,在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是你所不知道的,世故人心,只有患难时分见分晓,我们离开家举家迁至军营,真正能雪中送炭的有几人?还不都是落井下石的?”
宁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说着就要起身。
“表姐……”宁兰并不放心,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被她制止:“此事我早已预料到,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清枫还小,他刚失去父亲,你该多去陪陪他。”
宁兰只好退下,看她躺在榻上,轻叹一口气,出了帐篷。
却不想,刚出帐篷,就要撞上一人,宁兰当机立断,急忙躲闪,看着表情复杂的唐镇:“怎么了?”
“你……你是谁?”
宁兰颇为不解的看着他:“我是谁?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安少卿啊!”
唐镇努力摇头:“不对,你不姓安,你……”
“这个问题,”宁兰猛地打断他,压住声音,“我现在没法儿回答你,自个儿知道了就好,不必非得说出来。”
说罢,潇洒的转身离去。
唐镇懵了:宁兰,宁宓安,宁家兰华楼之主……女扮男装入了军营?
唐镇默默捂上了嘴,欲哭无泪地蹲到了角落里。
宁家人怎么无论男女都这么厉害呢?这叫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军官们情何以堪啊!
宁兰正走着,迎面看见萧文正走过来,将他叫住:“等等,你来的正好。”
萧文停下。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方才我与表姐说话,她言道:世故人心,只有患难时分见分晓。你辛辛苦苦跑到这儿来,说是因我为救你受罪而道歉赎罪,我信了,可上回你挨了那郑北邱一刀,且近日我听军医说伤口有裂开的迹象,这也算还债了吧,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我喜欢你。”
宁兰傻了。
“我不会强迫你做出答复,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将我的感情搁置安放,不再飘移不决,我会像你说的:以真心,换真心。”
萧文一个转身回了营帐,宁兰则站在原地内心极度抓狂崩溃。
老天爷呀!她遇上的事儿怎么就这么蹊跷诡异而又变化多端啊!
宁兰回了帐篷,瘫在椅子上就开始揉太阳穴,姐夫战亡,身份暴露,被人告白,一会儿可能还得应付那小家伙,她愁啊!愁得头发都快变白了。
“副将,有一封信,说是快马加鞭从闽国王城送来的。”
信是宁家心腹所书,上述王延翰妄图大闽称王,大有与后唐抗衡的意思。
宁兰面色一变,连忙拿着信去找宁未风。
大帐里,宁未风也是面色铁青,握着一封信,宁成宁志早到了,面色也不大好。
“大伯,王延翰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么?”
宁未风并不动怒,只是有些心寒,道:“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至少不能让你祖父亲手建立的宁家军毁在我手上,传令下去,宁家军与闽军,现在就起身回长乐,我已经请示过后唐军新任将帅了。”
“那苏表姐和小长风怎么办?”
宁未风沉沉思索,最后坚定地道:“他们必须回长乐,但也绝不能被王延翰知晓,否则杀鸡儆猴,他们就是给后唐皇看的最好的例子。”
“是。”
“表姐。”宁兰跑到苏绫媗的营帐中,看见她正安抚小孩睡下,并一边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小长风眼角与鼻头有些微红,明显哭过。
苏绫媗出了大帐,见宁家军士与大闽国军皆忙碌不堪,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宁兰摇摇头,道:“来不及解释了,表姐,你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东西,随我们回大闽长乐,现在就回去,一刻也耽误不得,所有闽国将士都要回去,你赶快收拾,一个时辰后就走。”
苏绫媗虽有些吃惊,却也应下,回帐收拾东西去了。
半个时辰后,苏绫媗披一身水蓝色披风,领着小长风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不用马车,”苏绫媗见到马车时,言道,“我们可以骑马。”
宁未风立刻反驳:“不坐马车孩子怎么办?他能骑马么?”
“你们既要赶路,总不能驾着辆马车赶路吧?我们骑马就好。”
宁未风无话可说了。
宁家军与闽军正匆匆赶路,远远地便听到后面又大量后唐军驾马赶来,闽军人人变色,都将武器祭起,准备应战。
“糟了!”
苏绫媗一把抓住宁兰的手臂,问道:“宓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延翰要自立门户,不再向后唐称臣,我们便是怕后唐先拿我们这些闽军开刀才匆匆离去,没想到这事竟传得这么快,这些后唐军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绫媗略一思索,将小长风塞到宁兰怀里,道:“宓安,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说完,驾马抄小路去阻止后唐军。
宁兰大声道:“琴纤表姐,回来。”将小长风有塞到唐镇怀里,策马奔向苏绫媗,想把她追回来。
宁未风和宁成宁志都被惊动,这才看见苏绫媗一人往后唐军的方向跑过去了。
宁未风心知她要去作甚,自然不会允许:“绫媗,回来。”
见喊她不着,只得对宁成宁志道:“你们再次守着,我去将她带回来。”
宁未风本作势要走,却听得他们俩说道:“我们随父亲去。”
“唐忠,你带闽军和宁家军回长乐。”说罢,父子三人也前去追赶。
宁兰赶到时,只见苏绫媗正与后唐军谈判,那将帅倒是毕恭毕敬,只是底下的军士不大耐烦。
“赵峥,我夫君生前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于你也算有半师之谊,今日我在这儿,你若要伤害闽军,我苏绫媗绝不让步。”
那被唤作“赵峥”的将帅看着倒是个老实人,眉清目秀,一身正气,很有陆楠轩的风范,面上显露为难,明显对这番话颇为难做。
:“陆夫人,你这样不是让我难为么?陆夫人既提到了往日情义,那便请陆夫人念在往日情谊上放过在下,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没有选择。”
“你说得对,”苏绫媗道,“没有选择,不仅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今日我必须站在这儿,只要我在这儿,绝不会让你动宁家军。”
正说着,唐忠带领数万宁家军浩浩荡荡行军至此。
“你们怎么来了?”宁未风问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永远都是我宁家军的统帅,我们怎么能让你出事呢?”
宁兰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孩子呢?”
“副将放心,我已派人将孩子安全护送回长乐,他们许会比我们早一步。”
宁未风带着宁家军站在后唐军对面。
“赵将军,你后唐军人数虽多,我宁家军却也是百里挑一,后唐军与我宁家军军一战,必定两败俱伤,昨日你我还是并肩战斗的兄弟,今日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两军众多军士葬身于此么?”
“君命不可违,本将军也不愿与宁家军敌对,可宁老将军,你需得明白,即便在下今日放过你们,来日,我大唐与你大闽也终有一战,至死方休。”
“将军,让他们离开吧!”底下有几个军士小声说道。
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说的人也越来越多。
赵峥的面上,似乎有一丝松懈。
“多谢赵将军。”
“且慢,”赵峥道,“陆夫人是我后唐的大将遗孀,必须交给我后唐。”
既然宁家军和闽军被放走,他就必须回去自杀谢罪,能把恩师的遗孀带回去好生将养,也不负恩师之托了。
“赵将军,实不相瞒,”苏绫媗道,“我本是宁氏一族的人,而今,我的夫君战死,儿子也没了,若只有以我来换宁家军平安,那苏绫媗,必定万死不辞。”
“陆夫人……”赵峥想要阻止。
苏绫媗,一个最不起眼的水乡女子,就这样在赵峥与众军士震惊的目光下,用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自己的心脏,从马上摔了下来,断气了。
不远处,萧文捂着小长风的嘴,不让他出声。
既然他娘已经说她的儿子没了,小长风自然不能再露面。
小长风瞪大了眼睛,满脸泪水,盯着眼前的一切。
从此,他心里就坚定了一个信念,他的母亲因为要守护宁家而死,那他至死也要帮助母亲守护宁家,完成父母的遗愿。
赵峥是聪明人,知道她此举不仅是想给宁家军一个活路,也是给他一个活路,自然而然的,回去时,苏绫媗变成了放走宁家军的人。
明面上被皇帝降罪,实际上,赵峥悄悄地将她的尸骨与陆楠轩的尸骨合葬,没人知晓那躺在乱葬岗里的究竟是谁。
宁家军,终究与大闽军平平安安地回到了长乐。
宁兰坐在马背上,看着长乐的一切,感慨万千。
多少次,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这个地方,见不到她的亲人们,到头来才明白,原来平安,是需要这么多的人付出鲜血和生命才换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