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你将我救出大牢的?”
宁兰摇摇头,一口否决,不带犹豫:“我哪有那样的权利?”
“可你去求了王延翰,所以他才会去救我。”
宁兰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手足慢慢变得冰凉,她想:这小子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你姓宁么?”
宁兰身形一僵,终于明白那不安与冰冷的缘由,强打精神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萧文不说话,只是手里拿着草料,定定看着她。
宁兰终于妥协,点点头:“是,我是宁家人。”
“你是宁兰么?”萧文撇过头去,看向马槽,一面撒着草料,继续问道。
宁兰又是一僵:这些事,他他他……他究竟是从何而知的?
“哈?你竟怀疑我是女人?我很像个女人么?”宁兰鼓着胆儿问道。
萧文没说话,继续添草料,只是眼里波涛汹涌,目光复杂,可惜,当日的月色既不亮堂也不阴暗,宁兰并不能看清他究竟是生气了,还是生气了。
宁兰咬着牙,双手紧紧扣住身后的木头桩子,矛盾许久,正想着要不要在说了实话后,顺道出个手,将他灭口,然后趁着月黑风高日,杀人纵火时,将尸体顺道处理掉。
萧文继续干活,嘴上说得却云淡风轻:“我来此之前,曾因手欠外加近日闲来无事可做,向宁府要了一张宁兰的画像。”
良久,艰难而又犹疑地开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哪里露了馅?即便我是宁家人,也不一定是宁兰啊!”
萧文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极其复杂,一面神秘而又诡异地笑着,一面望着宁兰,也靠在了一根木桩子上。
宁兰被他看得直发毛,后背一阵凉意。
“谁让你说自个姓安?宁兰,字宓安,我自然就晓得了。”
谁让宁家有如此豪情壮志的女子就只有宁兰一个?萧文想着。
宁兰僵硬地点头:“哦!”
暗暗催动内力,运于两指上,宁兰想着,实在不行,她就只能让这个“知情者”受些小苦了,先点他的睡穴,随后再想办法将他送出去,他若在此,哪日说漏了嘴,到时候,场面一定极其精彩而又壮观,宁家多年来良好的教育告诉她,做人不能如此爱显摆,需得低调做人,低调行事,尽量避免外人参透过多她宁家的秘辛才好。
“我想……”
宁兰身子前倾,努力想将他那比蚊子声音还小的话给听下去。
只可惜,萧文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然而,萧文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朗声“威胁”她道:“你现在不能将我赶出去,我抓住你的把柄了,你若赶我出去,大家都别想活。”
宁兰瞪着一双大眼睛愣了半晌:明明是他倒贴着过来找她的,若不想离开,哪怕不愿低三下四地求她,也不必如此言语啊!况且这句威胁的话威胁得丝毫没有技术含量与可信度。
“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想问的?”萧文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宁兰想了想,摇头:“没有。”
萧文有些气急,疑惑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此?”
宁兰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云淡风轻地道:“不想。”
萧文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宁兰等不到他开口,只好将这茬话接下去道:“萧府嫡长子萧文,字子桓,文武双全,人中龙凤,似你这样一个人居然来此喂马,也太屈才了,不如你连夜赶回长乐城,免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伤了你,让你父母家人日日牵挂忧心,是不是?”
萧文听后,什么也没说,也不扯开话题,只说了一句:“我如今在军医营,你若找我到那儿去便是。”
说完,走了。
片刻之后,宁兰痴痴呆呆地反应过来:“哦!”
他这是……在藐视她的话?
宁兰回了大帐,解下披风,一下子扎倒在床上,紧紧捂着头,只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不成,宁兰想着,这小子在这儿,她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的,更何况,他若出了事,日后她怎么说?还是要想个办法将他轰走。
之后半个月内,宁兰基本上不与萧文说话,显得极其疏离,见了他也总是避得恰到好处。
然而,萧文今日却死缠着宁兰不放,似乎要宁兰一抬头便能见着他之后,觉得十分烦心似的。
宁兰走出营帐,见他跟上来,心下叹息,快步走出营外,将他带到了山林间的一处小路。
萧文停下,开口问道:“你为何总躲着我?可是我哪里惹着你了?”
宁兰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转过头去,走向萧文,面色有些冷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问,今日我便也正好同你说说清楚,你若要我同你好好说话,也行,只是你需得知晓,如今我不再是那个快意江湖情仇远,一心只想着自个儿安乐的毛头小子安少卿了,我是这里的副将,是个头衔挺高的领头人,需得为军中做一个表率,严于律己,况且我现今所思所想所做,都只有国之一字,我如今已是朝廷之臣,没法儿再做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安兄弟了,你若要留下,就尽量不要来打扰我。”
萧文脸色一白:“你觉得我是在打扰你?”
“我本不想这样早便将身份和盘托出的,只因我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若要让人只要我的真实身份,那我只怕在这军营也混不下去了,所以劳烦你快些回去,何况你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想你父母交代,教我宁家如何向你们萧家交代?更何况,你贸然来此,你的父母可曾知晓?他们若知你再此受苦,只怕会心疼得不得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来此,时过多日你便会明白,你贸贸然所做的选择,不过是一时的任性和冲动罢了。”
萧文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变得五彩斑斓,颇为精彩。
宁兰不忍心看着他的眼睛,酝酿着词汇,最后,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回去吧,别再来了,这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来的,我是宁家人,生来便是要做宁家军中的一员,这是我的使命,可你不一样,你是萧家嫡长子,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萧家,就是闽王也不会放过我们,你姓萧,你的命运同我不一样,你应该坐在书房里好好温习你的八股文,来日考取功名,为家族争光,回家去吧,想好了,就来告诉我一声,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宁兰见萧文面色煞白,牙关紧咬,顿时心下不忍,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人命有多可贵,他不是不知道,他的命有多可贵,他也不是不知道,因而萧文不会不考虑她今天的话。
当天晚上,萧文怀着一颗极其郁闷且消沉的心,一人独自在营外游荡,忽然见着一位熟人。
是青雨?
不远处,青雨一身青色武装,驾马而来,趁着月色皎洁明亮,萧文能清楚的看见青雨焦虑不安的样子。
“萧少爷?”青雨看到萧文后,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青雨似乎惊讶得很,拉着马向萧文走过来。
“青雨?你怎么来了?”
“青雨放心不下主子,悄悄前来助主子一臂之力,毕竟青雨是宁家人,”说罢,又问道,“那萧少爷你呢?”
没等萧文回答,青雨便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你……你该不会真的来此陪我家主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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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阿酉将青雨拉到萧府时,青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任他拉着,扯着。
结果被萧老爷看见了,萧老爷还笑着说道:“阿酉啊,喜欢人家小姑娘也不能用这种强取豪夺的手法,显得我萧府的人像个强盗……”
青雨听了,刚想摆手,解释清楚,就听见一旁阿酉抓着自己的手劲儿更大了,还一直说道:“快走快走,来不及了。”
快走你个大头鬼啊快走!
阿酉领着青雨一路直奔萧文的书房。
“你将我往这儿领是要作甚?你你你……你该不会想将我送给你家少爷?好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
还未等到青雨说完,阿酉便先不耐烦地对萧文说道:“少爷,我今日在大街上看见青雨,青雨一向与安公子形影不离的,她在这儿,她主子就一定没走。”
萧文从书堆中抬起头来,看着青雨,神色淡然自若:“青雨,既然阿酉已将你领来,那我便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青雨警惕的点点头。
“你日日夜夜口中喊的主子,可是宁家二小姐宁兰?”
青雨心下一惊,眼中警惕更甚。
阿酉在一旁一个趄趔,险些闪着腰还不自知,只顾喃喃道:“没想到宁家二小姐竟是如此肤浅而又胆小怕事之人……”
“啊哟!”话还没说完,被青雨踹了一脚。
这极其护主的一脚让青雨心下一颤:坏了,这一脚踹下去,不就等同于承认了主子是宁兰了么?
随后,补上一句道:“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要插嘴。”
这欲盖弥彰的一句让萧文看的似乎更加清楚明白。
最后,青雨眼见瞒不下去了,只好作了个揖道:“萧公子慧眼。”
“她近日为何说自己回乡,可是故意避着我?”
看着青雨死咬牙关不开口,萧文又凉嗖嗖地说道:“我爹和我说了这件事的种种疑点,就算你不说,我也查得到,还不如你直接说了,大家都得了个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青雨咬着唇,踌躇半晌,终于将宁兰特意去求王延翰的事抖了出来,又说了主子的许多顾虑,要她留在这儿暗中帮衬着萧文。
萧文听后,神色阴晴不定,看得青雨实在不忍心,好言提点道:“你坐在这里苦着一张脸作甚?有种这样惺惺作态搬拿出脸色看,还不如去边境战场给我家主子道歉,我家主子为你殚精竭虑,你去道个歉总无不可吧?”
萧文点点头:有道理!
阿酉愣了半天,还未将这一连串的事消化完,便听见少爷差他送客,他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机械地照做了。
青雨前脚刚走,萧文同窗陆家公子陆锦城后脚便走了进来,调笑着道:“还以为萧家公子有多正直,怎么?这才刚从牢狱里出来,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纳一门小妾了?多伤身啊!”
萧文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道:“陆兄误会了,那是我家小厮的夫人,前些年闹灾荒,走失了许久,今日才得以寻回,喜不自胜,这才将她领到我这儿来认主子。”
陆锦城一张小白脸白得透青,很是鲜艳。
此乃是他们这个学堂里的规矩,见了面后,打招呼的方式必要与他人有所不同,才能显得出他们这个学堂的不同来。
对于他们这样的好哥儿们,这招呼自然是要打得越大越好了。
“咳,我实在不是故意要听见的,只是你也知道,习武之人,耳朵比旁人要灵光些,”见萧文没什么反应,才大胆的继续道,“你说,你让这全大闽的公子哥儿们的梦中情人兰二小姐为你做了这许多事,受了这许多苦,难道还不能拉下一张脸去道个歉?你是萧家嫡长子,不能去那边境战场也是正常,毕竟你虽不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身份却也极其敏感,可你至少该等她回来时好好感谢人家吧?是不是?”
萧文一语不发,坐在书案前,静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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