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我父母和万阿姨的忌日,尽管身体不舒服,我还是多吃了一倍的药顶着,去坟前祭拜。崔伟都可贺林小雪都去了,李惜时也不例外。
都可贺郑重地鞠了三个躬说:“莫叔叔、莫阿姨,还有万阿姨,你们放心吧,现在有人替你们照顾莫笃了。”
崔伟亦补充道:“没错,我们大家都会帮忙监督的。”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来缓解疼痛的嗓子,可声音还是沙哑:“你们是来这儿说相声的么?那我也不介意在这儿练练拳脚。”
万紫拥着我往回走,声音压低了说:“都可贺那天之所以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追问李惜时当年的事,说白了是给你面子,他们也是关心你,别犯牛脾气了。又何况,你爸妈还有我妈何尝不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身后的墓地里,埋葬着三个和我关系密切的人。我还记得当年万阿姨第一次住院的那天晚上,我和万紫都一夜没睡。我们一直互相安慰着,安慰对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万阿姨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太累了。以后不卖夜宵了,只经营早点,再雇一个店员,或者两个,让万阿姨做老板,老板就不用干活了,专管收钱就行。
“竹马,我现在不担心能不能考上了,”万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只要我妈没事儿,我可以不上大学。”
“别吓唬自己,”我抱了抱她:“万阿姨是好人,又吃过那么多苦,命运不会那么不公平的。”
“你说去寺庙求签会不会保佑我妈没事啊?”万紫问我:“不然求个平安符给她戴上,我小时候总生病,我妈就给我戴了一个,以后真的不爱生病了。”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我说:“不是说心诚则灵么。”
第二天,我们把求来的平安符挂在万阿姨的脖子上,万紫的手抖得厉害。万阿姨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的脸说:“别怕,妈不会有事的。”
那一刻,我是那么羡慕万紫,羡慕她有一个坚强的妈妈,肯为她活着。
六月二十三号那天,我们知道高考的分数的同一天也知道了万阿姨的病情。于是令人满意的成绩带来的喜悦,被淋巴癌带来的恐慌冲击得荡然无存。
万紫和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拉着主治医生反复要求再查一遍。只有万阿姨依旧冷静,虽然神情灰败,却反过来安慰我们:“咱们先去学校报考吧!这事儿不能耽误,你们两个都没让我失望,都是好孩子。”
“妈,我不上大学,”万紫哭着说:“我要挣钱给你治病。”
“傻丫头,大学怎么能不念?”万阿姨眼里也闪着泪光:“钱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你没听医生说,妈的病先要用药物控制,实在不行才放疗化疗,不用花太多钱的。”
“别骗我了,”万紫哭着摇头:“林小雪说她叔叔因为化疗把房子都卖了,咱们家本来就没钱,不去挣拿什么给你治病?”
“就是不行!”万阿姨头一次对万紫发脾气:“大学必须念!我不准你出去赚钱!谁说我没钱的?我有的是!”
那天万阿姨强拉着我们去了学校,向老师咨询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两所师范类学校,都在邻省的H市,火车汽车均可直达。李惜时是全市文科状元,一进校门我们就看到了挂在那里的巨大横幅。学校的老师个个喜气盈腮,要知道我们学校从建校以来还没出过状元。
“这孩子真争气,”万阿姨看着横幅上面李惜时的名字说:“他爸妈这回该放心了。”
我和万紫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凑够万阿姨的治疗费,万紫则一门心思不想上大学。报考完,我们把万阿姨送回医院,就去了中介公司。我打算把我家的房子卖掉,按当时的市价应该能卖到十七八万,可因为我母亲自杀的缘故怕没人肯买,因此我决定十万块钱就出手。
万紫起初不太同意,我捏捏她的手说:“大不了以后你赚了钱慢慢还我,你一定要上大学,不然万阿姨会失望的。那个早餐店咱们再经营两个月,还能再赚一万多,开学之前整体出兑,还能拿到十几万,一定能把万阿姨的病治好的。”
“竹马,”万紫看着我,才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我心里特别难过,为万紫也为我自己。我们终是太过渺小,卑微地活着还要靠命运的施舍。
李惜时知道万阿姨生病的消息后也特别难过,都可贺崔伟他们几个经常来医院看望,林小雪和吕佳也常来。万阿姨始终像以前一样温柔可亲,只是整个人越发瘦得可怜。那些治疗癌症的药物副作用非常大,万阿姨被折腾得整个人都脱了相。
我和万紫从最初的震惊和痛苦中勉力脱身出来,每天坚持着经营小吃店,因为要照顾万阿姨,又因为到了暑期,所以只经营夜宵,有孙阿姨帮着,一切都还顺利。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我和万紫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家、医院和小吃店之间,连坐下来吃根雪糕的时间都没有。然而日夜祈祷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万阿姨的病情恶化,必须要进行放化疗。
我和万紫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我们发了疯一样和死神拉锯,唯恐稍一松懈就会失去万阿姨。我们不敢把力气浪费在哭泣害怕上,不能再做小孩子,因为唯一能够庇护我们的人已经变得需要我们庇护。
平均每三天我就会去一趟中介公司,看看我家的房子有没有买主,可是却迟迟无人问津。万阿姨的头发开始脱落,万紫给她买了一顶淡蓝色的帽子,上面印着卡通的小狗和英文“GOODLUCK”。即便是放化疗,也要配合着药物,国内产的一百块钱一片,国外产的三百八十块钱一片,加上住院费一个月起码要八万块钱。万阿姨之前经营小吃店的钱还不够一个月的费用,我的积蓄也顶多能再支持两个月。
每当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可是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如果到时候我家的房子还没能卖出去的话,那么我就把店铺卖出去,应该够支付万阿姨几个月的治疗费。
然而祸不单行似乎是一种铁律,就在我和万紫焦头烂额的时候,之前那几个**又出现在了小吃店门前。此时的我和万紫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离开这里逃回家去。万阿姨在医院里等着我们拿钱去救命,我们就像守着唯一一块食物的幼兽,哪怕对面是充满威胁的恶狼也要拼了命去护食。
很感谢孙阿姨一直尽力回护着我们,尽管很多时候力不从心。我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万阿姨,怕她担心,更怕她因此放弃治疗。
“小妹妹,先来一打冰镇啤酒。”疤虎子又来吃夜宵了,万阿姨化疗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带着两三个小弟,每次都会不怀好意地对着我和万紫瞄来瞄去。
我把酒放到桌子上,身体很快闪开,因为他经常动手动脚,虽然结账时从不拖欠,有时还会特意多给,但我们从来也不肯多收他的,我们虽然不够聪明可也知道有些便宜是绝对不能占的。
“小妹妹别害怕啊,”疤虎子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不吃人的。”说着又伸过手来摸我的大腿,我急忙躲开。他的脸色变了变,有些不高兴地说:“怎么一点儿都不随和啊,那个小姑娘就比你乖。摸摸小手,捏捏大腿有什么好怕的?哥哥给钱。”
“要什么炒菜?”我冷冰冰地问,又往后退了几步。因为万紫比较胆小,好几次都被这些不干不净的人占了便宜,所以只要他们来我就不准万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