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早来啦!”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衣襟大敞,露着干瘦的胸膛,油腔滑调地说:“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小妹妹正问我呢,”疤虎子笑着说:“你们看吃什么好?”
“先来两碗嫩豆腐尝尝,”其中一个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白白嫩嫩的最解渴。”
“没有,”我压着火说:“只有炒菜。”
“不是现成的吗?”另一个盯着我的胸前说:“你要是告诉我你是脸白还是身上白,我就给你一百块钱。”
“去你妈的!”我实在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不是来吃饭就滚!”
“哎,敢他妈骂人!”那个人站起来就要打我。
“操!搞什么?!”疤虎子瞪起圆彪彪的眼睛骂了那人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出头了?我就喜欢这口儿,够辣,有嚼头儿。”
“是是,还是虎哥有品位,”那个之前要打我的人坐下来陪笑着说:“小辣椒最他妈馋人,敢骑烈马的才是真汉子。”
我听他们越说越粗鄙,真恨不得捅他们几刀,可是一想到万阿姨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我只能咬着牙把委屈和愤怒往肚子里咽。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只剩下两个字——挣扎。万阿姨在挣扎,我和万紫也在挣扎。生活变成了泥泞的深潭,我们狼狈而辛苦地挣扎着,甚至顾不得去分辨如此挣扎究竟是否徒劳。
每天,在给万阿姨擦身的时候,看着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心里都会特别不是滋味。那个最初和万阿姨在一个病房的老太太已经去世,她得的是肺癌,不是什么肺气肿。那天早晨,我们看到她的女儿胳膊上戴着黑纱在办理手续,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嗓子明显是哑的。
万阿姨的精神越来越差,终日躺在床上,身体轻而薄,像是秋天的一片叶子,我知道那是因为生命正在一寸一寸地流失。其实从确诊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原来从不知道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病成这样。
疤虎子那些人越来越嚣张,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总是用言语撩拨,说什么他有的是钱,只要我们跟着他多少钱他都给得起。我和万紫自然不会理他,可是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两个就是没有任何庇护的小绵羊,被吃掉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于是明白了这个世上真的有坏人,以前我所认为的最坏的李惜时,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太过善良了。
说起李惜时,自从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其间他曾经打过两个电话,询问万阿姨的病情。报考之后,他就随他母亲去了福建,好像是去看望他外婆。
“莫笃,万阿姨还好吗?”那天李惜时又打来电话,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我和万紫刚刚回到家。
“嗯,”我含糊地答应,因为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们说万阿姨没事,她就会没事。
“我后天回去,到时候去看她,”李惜时说:“到时候我去帮你们卖夜宵。”
“不用,”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说:“我们没问题。”
“那你早点儿休息,”李惜时说:“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李惜时?”万紫给奶豆添了食水问我:“他要回来了?”
我点点头,走到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我神情疲惫,双眼无光,我狠狠地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飞机落地的前几分钟我还陷在深沉的睡眠中,万紫轻轻推醒我,左手贴了贴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
我把行李都交给万紫直接去上班,加班到深夜才回到住处,万紫煮好了夜宵等我,她的手艺真的很像万阿姨。
“竹马,你的那份工作还是辞了吧。”万紫又一次劝我:“太累了,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跳槽哪有那么容易?我比不得你,你有李大工程师养着,做全职太太都没问题。”我边吃边含糊地说:“我要是失了业可就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少来,”万紫不屑地说:“你要是愿意,不是有个现成的李老板在那儿候着吗?”
我立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表示不愿多谈。
万紫见我这样又急又气,把我手里的饭碗夺过去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多年连个初恋都没发生,我以为你是在等他,所以也一直没催你。谁知道现在人出现了,话也挑明了,你还是拒人千里之外,我快被你气死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立刻投降:“我要困死了,你就放过我吧女侠!”万紫明摆着要给我上政治课,已经一点多了,再不睡明天可能会死人的。
“莫笃——”万紫拉长了声音,她很少直接叫我的名字,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立刻垮了脸:“你到底要干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好吗?”
“不好——”万紫有拉长声说:“你告诉我,你打算跟李惜时怎样?”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我趴在桌子上眼皮直打架:“我现在一想到他就别扭,一见到他更别扭。我实在没法把八年前的他从脑子里抹去,觉得现在的他很陌生,很陌生……..”
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被万紫扶到了床上。第二天一早赶去上班,开完早会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显示我的工行账户上汇入五十万。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最终也没想出该用什么理由把钱退回去。心里有些乱,说不出的难受。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些钱根本不足以弥补李惜时当初为我所做的牺牲,但是我究竟能够在心里获得些许安慰。如今他把钱退回来,等于我对他的亏欠是彻彻底底的。
你亏欠过谁吗?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万紫午餐的时候特意来到我们公司楼下叫我一起吃饭,李岳最近忙着下工地,顾不上陪万紫用餐,这倒给了万紫折磨我的机会,每天至少给我念两遍紧箍咒。
“李惜时没联系你吗?”万紫用茶匙点着我问。
我摇头,对着面前的牛排用功。
“你能不能试着接受他?”万紫换成餐叉指着我。
“怎么试?”我头大:“我最近回忆了一下当年,发现我和他似乎八字十分不合。况且这么多年,彼此早都变得面目全非,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真想把你那脑袋切开看看,”万紫手上握着餐刀,义愤填膺地冲我挥舞:“谈个恋爱会死啊?!”
“你就那么盼着我恋爱?”我问她:“你就不怕我失恋?”
“李惜时有多好你看不到吗?!”万紫气得全身发抖,这在好脾气的她身上真的很少见。
“我看谁都挺好。”我实事求是地说:“李岳、崔伟、蓝朋、冯冕还有都可贺不都挺好吗?李惜时好也不一定非要跟他谈恋爱啊。”
“你这根木头!”万紫悲痛欲绝:“你要不是我亲妹妹,我早扔下你不管了!”
是啊,我和万紫是姐妹,血缘上的那种。
就是在那个最难熬的夏天,我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先于万紫知道的。那天李惜时来看望万阿姨,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
李惜时来看望万阿姨的那天是整个夏天最热的一天,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湿透,一头一脸的热汗。万阿姨的样子使得李惜时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的难过很明显,这让我有些不高兴。现在的万阿姨每天都像小孩一样被我和万紫哄着,在她面前,我们不说“死”,不说“病”,只说让她高兴的话。
“通知书到了?”万阿姨笑着问他,努力坐起来递给他一只苹果。
李惜时点点头,难得沉默不说话。
“我想吃西瓜,”万阿姨说:“万紫你和李惜时去田园水果店给我买一个回来。”
万阿姨难得想吃什么,尽管那个水果店离医院很远,万紫还是忙答应了一声就和李惜时下楼了。
“莫笃,扶我出去走走,”万阿姨支开万紫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