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要去旁边的音像店买CD,非拉着我帮她选。我跟她挑了好半天,一共选出来三张,那妮子偏又没带够钱,跟我借了二十。
回到肯德基,莫磊居然不在座位上。我起初以为他去了洗手间,可是外套也不在,店里的温度很高,穿毛衣都会觉得热,莫磊如果去洗手间该不会穿着外套。不过也许他外套里有钱,不放心留在座位上?我等了半天不见他回来,又不好去男洗手间看。那时候还没有监控,不然也能根据监控看看他的行踪。
直到万紫进店,依旧没见莫磊那小子出现,我就有点儿慌。万紫笑着说:“别是闹肚子吧?我求个人进去看看。”说着找了个男店员,央求人家帮忙去男洗手间看看。那个人进去半天出来说:“里面根本没人。”
于是万紫也开始着急,我们两个跑出去把附近的店铺都看了个遍,哪里有莫磊的影子?
“怎么办?”我急得要哭:“这死孩子跑哪儿去了?!”
“别急别急,再找找。”万紫安慰我,可她自己也是一脸的焦急。
“那边怎么了?”我看着二百米以外的十字路口拥堵的厉害,很多人围在那里,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万紫和我急忙跑过去,果然是发生了交通事故。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太可怜了!”
“是啊,他父母要是知道还不得疯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我拼命往里挤,看到一辆小汽车底下躺着个人。鞋已经撞飞了,上半身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地上一大滩血,脑浆飞溅出七八米,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令人极不舒服。
我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上,居然穿着和莫磊一样的蓝色羽绒服和牛仔裤,是今天下午叔叔在兴盛商场给他买的。
我几乎要哭出来,一把拽过万紫,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怕得厉害,血一阵一阵地往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被人狠命打了一棍子,整个人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一般。这种要命的感觉几乎下一秒就要把我逼疯,如果不是莫磊的声音及时出现,我当时一定会在当场疯掉。
“姐,你怎么在这儿?”听到莫磊声音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等到万紫开口说:“你跑哪儿疯去了?把我和竹马几乎没吓死!”我才“哇”一声哭出来。
围观的人起初还以为我是死者的亲属,等到看我冲过去抱住莫磊的时候,才知道是误会了。
莫磊赶紧把我连抱带拖弄到人群外相对僻静的地方,我定了定神,看见李惜时居然也在旁边。
“你去哪儿了?!”我惊魂未定,对着莫磊大喊:“我快要被你吓死了知不知道?!”
“姐,对不起,”莫磊难过地扯了扯我胳膊说:“惜时哥领我玩儿去了。”
“李惜时!哪儿都有你!”我恨声道:“好好儿的,你干嘛动我弟弟?!他什么时候认识你了?!你说领走就领走?!你问过我吗?!我允许了吗?!”我说着就冲上去对他连踢带打,把积下来的恐惧和气愤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姐,姐,你别这样,”莫磊抓着我说:“我不是好好儿的嘛,你别生气了。”万紫也在旁边劝,可我根本听不下去。
“你们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们谁亲眼看过自己亲人的尸体?!”我的眼泪流得异常汹涌,声音已经嘶哑:“我再也不想经历这种事了,明明刚刚还在身边,突然就离开我,连个理由都不说。是不是这样子很好玩儿?!还是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我知道自己这样子很狼狈,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嘲笑尽管嘲笑,反正谁也分担不了我的悲伤。
有人走过来抱住了我,等我意识到那是李惜时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在他的右肩膀上。尽管隔着羽绒服,我还是确定自己把他咬流血了。
“哎,怎么咬人啊?!”万紫上来拉我:“情绪一失控就变成狗了。”
“没事儿,”李惜时平静地说:“我不疼。”
听他这么说,我更下死劲儿咬下去,能感觉到他疼得直打颤,可依旧站着不动。
这时候,死者的家属赶到了,虽然隔着很远,可是哭声依旧凄厉地传了过来,撕心裂肺。
我的胃里一阵翻滚,之前看到的景象刺激得我只想呕吐,一把推开李惜时,躲到角落里搜肠刮肚地吐了起来。等到胆汁都吐光,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惜时把我搀起来,当时天已经很黑,凄厉的哭声还没有停,我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了无尽的悲哀,那哭声仿佛联通了另一个世界,令人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真实。
“莫笃,对不起,”李惜时帮我擦去脸上的泪,他的脸色很苍白,此刻我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万紫和莫磊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我甚至连问都不想问。
“回去吧!”李惜时语气温柔地商量我,换做平时,我一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一蹦三米远逃之夭夭,可这会儿我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四大皆空的境界,眼皮都不愿眨一下。
李惜时弯腰把我背在背上,我依旧无动于衷。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场梦,我所见到的,我所听到的,都不是原本的模样。那亮起的路灯,就像陌生人的眼,疏离地照着,没有一丝温情。来往的行人,也像是吊了线的木偶,机械地走动着,只是来此充当一下背景。我的悲伤,我的痛苦,根本不会有人在意。那么,我何必要在意别人?
我悲哀地发现,原来我的心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再强烈的阳光到了我心里也会打上折扣,那种隔膜,我无力去摆脱。
李惜时背着我走了很久很久,我能感觉到他的汗透过了羽绒服,只是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极度厌弃自己,甚至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也厌弃别人,但远没有对自己的程度深。此刻,除了李惜时身上传来的温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我还活着。
我想自己大概就是孤独的命,不该有亲人也不该有朋友,我来到这世上就是一个错误,是一个笑话。我已经不奢求所谓的温暖,或许我还贪恋,可是已经没有勇气主动索取。我不愿像乞丐一样,如果必须伸手讨要,那我宁愿死。
李惜时曾停下过一次,帮我把围巾扎紧,又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我依旧表情木然,依旧站立不稳,他把我重新背起来,继续走,一直到了万阿姨家。
万阿姨还没回来,万紫在家。见我回来,忙拧了条热毛巾给我擦脸,我被热气一熏,又开始吐起来,但也只是干呕罢了。
“你要不要喝杯水?”万紫问李惜时:“出了这么多汗不渴吗?”
“我没事,你把莫磊送回去了?”李惜时说。
万紫答应了一声,一面给我擦脸一面对李惜时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李惜时开了门准备走,到底踌躇了一下说:“让她好好休息,反正明天不用上课。”
万紫见我这样,也只是默默地帮我脱了外套,安顿我躺好。然后只开了床头灯,静静地在一旁陪着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又长又可怕的梦,最可怕的,是我根本醒不了。我希望有人能推我一下,好让我能够醒来,可是没有。那个梦像是粘稠的胶液,狠命地把我拖住,再缓慢地将我吞噬。
直到第二天天亮,我才迷迷糊糊地被万紫拍醒。只觉得全身都疼,嗓子好像干旱的盐碱地,眼皮也特别沉。
“糟了,发烧了,”我听着万紫的声音觉得是那么遥远,费了好大力气,才沙哑地说了一句:“没事。”之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似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是真是幻,直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叔叔、莫磊、万阿姨、万紫还有李惜时都在,万阿姨母女两个眼睛都肿了,显然是哭过。
“我没事,”我笑了一下,可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烧暂时退了,不过还要继续治疗几天,”医生走过来看了看说:“让她多喝水,多休息。”
万阿姨和叔叔连忙答应,莫磊特别愧疚,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头垂得特别低。
“莫笃,吓坏了吧?”万阿姨走过来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说:“阿姨今天才知道,我太大意了。这几天我都不去店里了,好好照顾你。”
“还有我呢,”叔叔赶紧说:“怎么能净麻烦你。”
“你们啊,”万阿姨指着李惜时和莫磊说:“不是阿姨说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这么调皮呢?莫笃这孩子心思重,她的心里苦着呢!大人都不一定能像她这样坚强,这孩子烦心事从不对人讲,就连掉泪的时候都少,我有时看着都替她难受。你们以后可不能再惹她伤心了。”
“姐,我错了,”莫磊哭着说:“我以后再不敢了。”
叔叔赶着莫磊踢了几脚说:“你姐多担心你你也看到了,再这么不懂事看我不打死你!”
万阿姨和万紫赶紧把叔叔拉开,我看到李惜时也是满脸歉疚,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