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阿姨的话听着让人伤心，再细一想，不但伤心而且令人灰心。鱼在水里，虽说自由却也不自由，它不能离开水，所以无从去俯视水的流向，不知道自己存身的这一处是通往更为广阔的水系还是细小的支流亦或是干涸的河床。然而即便不能确定鱼儿们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有的辛苦地逆流而上，有的轻松地顺流而下，有的则停在原地。很难说那种选择会更好，因为抛却自身的努力，还有所谓的境遇。
人虽然能比鱼好一些，长辈的指点、成功或失败的例子，都可以作为参考，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引以为鉴，总有不少人率性而为，我恐怕就是这类人。
我步行回到林小雪家，李惜时一路开车尾随。快上楼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蓝朋的电话。我按下挂机键，这时候实在没心情同谁讲话。
说实话，现在的蓝朋堪称成熟稳重，和当年那个头发遮着半张脸，校服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的叛逆学生判若两人。但我，却连普通朋友都和人家做不成。
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堂弟莫磊发来的。这孩子还记得我父母的忌日，要我代他献上一束花。尽管我比他大不了几岁，莫磊如今已经在读研究生了，但我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所以说印象这东西实在很可怕，一旦形成，想改难如登天。
李惜时在我身后下车，我转身，看到他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李惜时。我们中间，隔着漫长的八年时间，这八年里，我读了四年大学，在一家杂志社工作了一年零三个月，在另一家杂志社工作了两年多。而他在监狱服刑将近四年，出国两年，回国经商两年。这八年里，我们没见过一面，没通过一次电话，没有任何联系。
“莫笃，”李惜时轻声叫我的名字：“或许你认为八年的时间会让曾经的感情靠不住，我只想说如果一份感情会因为时间变淡，那只是因为它还不够深。”
我哑然，他笑了笑示意我上楼。我看到他抬起左手习碰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最近几次见面，看他经常这样。
我记得他的右肩膀上有一个疤，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疤是我咬的，起因是莫磊。
当年，学校门口有很多小吃车，食物的热气在干冷的空气里腾转变幻，给萧索的街道增添了几分生气。已经十二月份，又是一年将尽。
让人意外的是，叔叔居然带着莫磊来了，我中午放学刚进小区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站在万阿姨家的单元门前。
“怎么没提前打电话？”我急忙跑过去，万紫也热情地跟叔叔打招呼，莫磊长高了很多，只是依旧腼腆。
“早上打过，没人接，”叔叔笑着说：“我以为七点多你万阿姨还没去上班呢！”我从没跟叔叔提起万阿姨开早餐店的事，难怪他还以为万阿姨那个时候会在家。
叔叔这次来是给莫磊看病的，神经性头痛，学习压力大的时候疼得睡不成觉。在老家看过很多大夫，可是都不行。莫雷已经初三，要等到一个多月以后才会放寒假，所以就请了假过来。
“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啊？”万紫递给莫磊一辈热水笑着说：“干脆做我弟弟得了。”
“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认弟弟？”我一面端饭一面取笑万紫：“我这个正牌姐姐可要警告你，不准你摧残莫磊。”
“万紫姐姐也好漂亮，”莫磊有些害羞地说：“和我姐姐一样漂亮。”
叔叔把给我们带了土特产放到厨房里，回头说：“我们下午去先医院看病，如果只是吃药，就拿了药坐下午的车回去。要是得留下治几天，我们就在医院附近找旅店住下。”
“我陪你们去吧！”我说：“把你们领到医院我再上学去，找到旅店别忘了打电话告诉一声。”
“莫磊好容易才来一趟，不管怎么样也留下玩儿两天吧！”万紫笑嘻嘻地说：“反正后天是周日，成人考试要占我们学校做考场，我和莫笃刚好能陪着转转，是吧叔叔？”
叔叔一向很喜欢万紫，看了看莫磊说：“儿子，你自己怎么打算？”
莫磊挠了挠头只是笑不说话，我赶紧说：“留下玩儿几天吧！我做东！”万紫也在旁边一力帮腔，叔叔就笑着说：“成吧！反正我最近刚下完乡，就再进进城！”说得我们都笑了。
我和万紫陪着叔叔和莫磊去医院挂了号才去上学，下半天居然下起雪来。我惦记着莫磊的病看得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找到合适的旅店没有。好容易熬到放了学，忙跑到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叔叔打电话。
莫磊看的是中医，专家说最好能针灸一段时间，看来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回去了。万紫听了很高兴，家都没回，直接和我去了叔叔他们住的旅店。
“你是不是有‘恋弟癖’？”我揶揄万紫：“没见过对别人的弟弟这么上心的。”
万紫对我的话浑不在意，一面观察路旁的牌匾一面说：“我一见莫磊就特别喜欢，就像他真的是我亲弟弟一样。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特别投缘吗？”
“没发现，”我笑道：“莫磊本来就随和，对谁都有礼貌。”
“切，不理你，”万紫瞪我一眼：“你这人也该去针灸几天，感觉迟钝又神经过敏。”我对万紫的话装作没听见，知道她意有所指。
见到叔叔和莫磊以后，万紫献宝一样把我们买给莫磊的零食和杂志一股脑儿堆到人家怀里，一面笑嘻嘻地说：“姐姐买给你的，一点儿也不能浪费哦！”莫磊道了谢，我看他的脸色不是太好就问：“是不是又疼了？”
“有点儿晕，”莫磊揉着太阳穴说：“可能是坐车晃的。”
万紫听了赶紧说：“那快点儿躺下歇歇，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就开始给莫磊铺床放枕头。
“你可以了啊，”我扯着万紫说：“别吓着莫磊。”
叔叔哈哈大笑说：“万紫啊，你还真有个当姐姐的样子。这么看着，你、莫笃还有莫磊还真是挺像一家孩子的。”
“叔叔的意思是我们三个长得很像？”万紫笑着问：“那到底是我和莫磊像得多还是竹马和莫磊像得多？”
叔叔闻言又认真打量了一番说：“我说了怕是莫笃要生气了，依我看竟然是万紫和莫磊更像一些。”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吐吐舌头：“除了亲缘关系长得像之外，不是还有所谓的夫妻相？”
还没说完，万紫就过来要拧我的嘴，只可惜她不是我的对手。
我和万紫已经告知万阿姨叔叔带了莫磊来看病的事，万阿姨说她明天会抽时间去医院看看，今天孙阿姨有事不在，光店员一个人忙不过来。
第二天是周六，放学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节课。万紫本来是卯着劲儿要去找莫磊玩儿的，可惜因为上课溜号被他们班主任留下谈话，他们班任是出了名的“长篇评书”，最起码也得谈一个钟头。我只好自己先回家，刚出了校门，居然看见莫磊站在校门口的校务公开栏旁边，没戴帽子，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我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耳朵，直冰手，就说：“等多久了？冻成这样，怎么不去旁边的商店暖和暖和？”
莫磊笑笑说：“万紫姐姐呢？我怕去商店一眼不见就错过了，我爸去帮他们同事买东西了，我不爱跟他逛，就来这儿等你们。”
“胆子不小啊你，”我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说：“就不怕走丢了？你万紫姐姐有事，过一会儿才能出来。我和她约好了地方，咱们先去等她。”
莫磊听话地跟着我，我倒是有些感慨，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比我小三岁，个子就已经快一米八了。莫磊本来就比同龄孩子稳重，看上去显得老成。
“姐，我早就想来这里看你，”莫磊说：“但是我不好意思给我爸妈还有你添麻烦。”
我在心里一叹，这孩子太懂事了。但表面上却板起脸来说：“以后想来就来，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姐要照顾你个一年半载还不成问题。”说完挎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心里挺高兴有这么个弟弟的。
我和万紫约好在肯德基碰面，莫磊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汉堡薯条，我特意多点了几样给他。
“好吃吗？”我问莫磊。
“嗯，”他点点头，我看他脸上沾了一点沙拉酱，随手拿了餐纸给他抹去。不经意间似乎瞥到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可是等我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你万紫姐姐都策划好几天了，明天不把你的腿跑细了才怪。”我对莫磊说：“真不知道我是你姐姐还是她是你姐姐。”
莫磊好脾气地笑笑，拿了根薯条说：“姐，你们可真幸福。我们班级的五十个同学里，只有赵佳佳吃过麦当劳。你们班同学一定都吃过吧！”
“也不是，”我摇摇头说：“起码有一个叫白拓的就没吃过。”
正说着，我看到吕佳正好从门前经过就对莫磊说：“你先吃着，我去跟我同学说个话。”
“你去吧，姐，”莫磊乖宝宝似的点点头：“我不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