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的时候,我的前桌是一个特别腼腆的女生,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汤药味,所以无形中就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其实有病的不是她,而是她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我曾经去过她家一次,老旧的门窗,跛脚的凳子,煤气炉微弱的蓝火上炖着中药,苦涩的气味像是怕被人遗忘,因而拼命地渗透,直至渗透到人的神经里。
后来这个女同学没能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据说去了洗浴城上班。后来我曾经偶遇过她一次,那时候我已经大三。透过她的浓妆还能端详出原本清纯的模样,但是身上的香水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她居然还能名叫得出我的名字,相谈的几分钟里,她一共三次拿出随身携带的香水往手腕和衣摆上喷。我想她一定总是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那股中药的气味——那种渗透到她骨子里的气味,所以要借助香水来驱散。
我想很多人身上都被过去打上过烙印,从而格外喜欢或讨厌某些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大多都是被动地经历,然后不自觉的留下了印象。我曾经看过一幅画,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身体表情木然,胸腹部有一个大洞,很多东西像风一样从那里穿过去,他无能为力。
可是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能让大多数人看上去都是正常人,这种能力叫掩饰。
我说过,我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正常。我总是有一种深重的孤独感,而且是在和别人说笑打闹时候特别的强烈。我越是闹得厉害,我的心就越往下坠;我越是笑得大声,我的心就越发的空。不是矫揉造作,而是无能为力。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掩饰,那是因为我丧失了获得真正快乐的能力。
我想拥有真正的快乐,可是我丧失了那种能力。
林小雪生日过后,李惜时不再像之前那么颓废消沉,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好了,还是也学会了掩饰。可是在我看来,他的痛苦总是难免带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不幸的人希冀用幸福来稀释自身的痛苦,那么幸福的人也就有可能用一点点不幸来调剂自身过多的满足感吧!
饮酒过度带来的恶果直到四五天后才完全消失,万紫比我还要拖得久一些。万阿姨担心我们学坏,甚至于要把铺子兑出去,每天专门看着我们,最后我和万紫下死力保才阻止了这个想法。
但是万阿姨终是不放心,不知怎么联合起了李惜时来看管我们。我和万紫都纳罕,万阿姨不信我们居然信他。于是李惜时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天上学放学都像影子一样跟在我和万紫旁边。万阿姨就算拜托他,也不至于这么如影随形。
“你别跟我们走得这么近,”我不耐烦地说:“别人会误会的。”
李惜时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万紫就见不得他这样子,忙上前劝慰:“没事没事,被人问就说你是陪着我好了,”又转向我说:“麻烦你和我们保持至少半米的距离好吧?”
“切,重色轻友!”我对万紫鄙视道。
“你知道就好了,”万紫说着点点头,一面用手扳起李惜时的脸来问我:“你看看这小模样,不错吧?”
我懒得跟他们嚼舌头,扭头走了,万紫在身后叽叽咯咯地偷笑,我心里一惊,万紫该不是真的移情到李惜时身上了吧?那可有点儿危险,李惜时那么不靠谱,我可不能让他坑了万紫。于是我抽了个机会问万紫是不是对李惜时有意思,万紫听了之后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冷着脸问她:“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你不是不能喜欢谁,关键是得找个靠谱的。”
“李惜时不靠谱吗?”万紫眨眨眼睛问我:“人又聪明长得又帅。”
“看人怎么能只看表面?”我点着万紫的花痴脑袋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做视觉动物?”
“竹马,你为什么对他的成见这么深?”万紫一脸不解地问:“每次我觉得你们两个关系刚刚缓和一点儿,马上又变得紧张起来,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不准转移话题,”我捏着万紫的脸说:“老实交代你的情况!”
“你说我没脑子,那你呢?”万紫笑着说:“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李惜时多少?你觉得李惜时会爱上我呢?还是我会爱上他?”
我想了想说:“感情的事谁说得准?我只是担心你会喜欢他,怕你再受伤。”
“我喜欢李惜时,”万紫认真地说:“仅仅喜欢而已,比朋友多一点,像家人一样,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是我的弟弟该有多好。拜托,我比他大将近三岁,你还真以为我有兴趣老牛吃嫩草吗?”
我一想也对,那时候还不流行姐弟恋,我和万紫自然也交流过彼此的恋爱理想。我所希冀的理想**都是成熟稳重的类型,年龄上至少要大自己三到五岁,想象中被细致照顾、温暖包容的感受才不失为美好的爱情。万紫虽然不像我那样对年龄有着执着的要求,而是更加注重感觉,但也不愿选择年纪比自己小男生,因为她怕被对方腹诽为“老女人”。所以,李惜时从年龄上就不过关。
“竹马,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把李惜时当朋友?”万紫问我:“其实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恶劣,他也帮过我们很多忙不是吗?况且他之前就算有得罪你的地方也是因为前几年还不懂事,你没发现他现在已经不搞那些恶作剧了吗?”
“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我叹了口气说:“要说也不是多大的过节,可能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吧!我顶讨厌贫嘴贱舌的男生,他那张嘴太招人烦。”
“你是不是跟他说过什么过激的话?”万紫试探着问我。
“哈,”我笑了一声说:“你难道没听过?光‘你去死’这句话我都说过不下一百遍了。”
“我是说最近,半个月之内,”万紫敲着桌子问我:“你好好想想。”
“没有啊,”我无辜地说:“我最近和他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儿,问万紫道:“你怎么审起我来了?这架势是在帮李惜时讨公道吗?他怎么样关老娘屁事?我这就去打死他,省得妄担了虚名!”
万紫一把抱住我说:“好竹马,好竹马,消消气哦!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我虽然没去揍李惜时,但是一想到万紫那么回护他,把我都比下去,心里就不舒服。再见李惜时,难免给他脸色看。万紫还要从中斡旋,做和事佬。
我这人本来就不怎么会息事宁人,加之心里窝着火,没几天又有一干烂舌头的编派我和万紫“二女侍一夫”,气得我直想杀人。叫李惜时避嫌,别再跟着我们,他又拿出万阿姨的圣旨来压我。
“你是不是活够了?”我咬牙切齿地问李惜时:“都说了不准你再跟着我!”
李惜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他最近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佳还是在故意装深沉。
万紫急忙站在我们俩中间,只是还是明显倾向李惜时:“竹马,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干吗?”我跳脚:“那些话你都没听到么?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都是他害的!”
“咱们自己知道不是那样不就得了?”万紫居然不为所动:“很早之前我就明白,说坏话的人永远比说好话的人多。如果因为害怕被议论而夹起尾巴做人,那就太不值得了。”
“谁要你夹着尾巴做人了?”我不买万紫的账,瞪了一眼李惜时说:“避嫌懂不懂?没听过瓜田李下的故事吗?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绝对不会再跟他一起走了。”说完我兀自走开,不去理她们两个。
在我义正言辞外加恐吓的态度下,李惜时终于不再做我和万紫的跟班。那些让人作呕的谣言,基本上是从高一那帮死丫头的嘴里传出来的,只是我一个也不认识,逮不着证据也就没办法报仇。加上三轮复习已经开始,每个老师都拿出驯兽师的本领来,鞭子美食统统动用,让我们终日困在笼子一样的教室里,像拉磨的驴子一样被蒙了眼罩一道接一道地做题,好容易卸了磨,还要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之间疲于奔命。
偶然放了那么半天假,我和万紫几乎睡得半身麻木,起床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咯吱吱响,像散了架一样,特别恐怖。
因为电路检修,万阿姨那天也没去店里,难得能休息一天,我看她比之前瘦了好多,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力撺掇她开店。刘阿姨的案子据说稍微有了些眉目,但能不能把骗走的钱追回来谁也不能保证。
万阿姨一面敲着自己的后背一面自嘲地说:“这人啊就像是水里的鱼,命好的在深海大河里,差一些的也投身在小河小溪里。我呢,这一辈子就落在了盆里,还就那么半盆水,死虽死不了,可是想翻个身都难。”
我和万紫都不知该如何宽慰,因为万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