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万紫我们上楼以后,万阿姨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给我们开门。不过我和万紫都有钥匙,楼道里的灯坏掉了一直没修好,我们摸索了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万阿姨坐在小床上头垂得很低,房间和平时比显得有些凌乱。万阿姨中午没回来,我想可能是她工作忙。很多时候顾客家住得比较远,万阿姨就会到了晚上才能回来。
可是今天,万阿姨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她就算再怎么累都会赶着和我说话,今天却连头都不抬。
“阿姨你怎么了?”我走过去问,才发现阿姨的眼睛都哭肿了。万阿姨其实很隐忍,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子。就连万紫不理她,她也只是情绪低落,并没有这么哭过。
“莫笃,”万阿姨一张嘴又哭了:“阿姨糊涂死了!真不如死了干净!”
“怎么了阿姨?你别哭啊!”我急得抱着万阿姨的肩膀直晃:“你别吓我们啊!”
“阿姨的钱被人骗光了,那本来是攒下来供万紫读大学的钱,现在都没了。”万阿姨说完又哭了起来。
“怎么没了?是谁骗走的?报警了没有?”我着急地问,要知道万阿姨的钱来得不容易,这么多年,不知擦了多少块玻璃,洗了多少马桶才攒下来的。
“是被刘姐骗走的,”万阿姨万分后悔地说:“没想到我那么信任她——”
“刘阿姨?!”我吃惊地问:“她现在在哪儿?我跟你去她家要!”说着就要来万阿姨起来。
万阿姨却坐着不动,边哭边摇头:“没用的,我最近几天给她打电话都没人接,我今天去她家一看,发现门上都贴着封条,一问才知道是公安局把她家封了,因为有好几个人告她诈骗。”
“那她人呢?”我问。
“跑了,”万阿姨说:“我去公安局,人家说她卷了上百万跑了,房子也抵押给了银行。我当初真不该贪心,把这几年的血汗钱都交给她去买什么基金。”
我猛地想起来年初的时候,刘阿姨频繁地来这里,李惜时当时还不止一次地告诫我,让我提醒万阿姨小心。现在看来竟然又一次被他言中。
可是我记得当时万阿姨并没有答应她,难道后来万阿姨又改主意了?我又想起来前段时间和刘妍颜一家在商场打完架以后,万阿姨似乎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张存折,出去了很久才回来。难道就是取了钱交给刘阿姨?
可能是当时的情况让万阿姨决定冒险一次,毕竟那时候,最痛苦的其实是万阿姨。她既怪自己当年走错路,又怪自己现在没本事,只能任人欺负。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拮据,万阿姨就不会想要卖掉那幅十字绣,也就不会和刘家人产生过节,后来的那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
作为母亲,她想要给万紫更好的生活,更多的保护,可是除了投机,她找不到别的出路。“人穷志短,财少计拙”,万阿姨铤而走险,她把自己的积蓄都押在信任的好姐妹那里,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我不知道刘阿姨心里会不会愧疚,不明白她怎么忍心去欺骗那些相信自己的人。难道信任就那么脆弱吗?
万紫走过来,把毛巾递给万阿姨,声音不大地说:“已经这样了,就别再怪自己了。我上大学会勤工俭学,国外都这样。”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万紫第一次正式地跟万阿姨说话。
“是妈没用,”万阿姨看着万紫,脸上是深深的自责:“对不起你。”
万紫摇摇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也不想这样。”
这件事情虽然很不幸,但也不是没有好的一方面。万紫不再那么冷淡地对万阿姨,就像冰封的河流在一点点回暖。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们母女还能够像以前一样,没有芥蒂,和好如初。不过这件事对万阿姨的打击真的很大,她先是勉强支持了几天,终于还是病倒了。满嘴的燎泡,高烧三十九度半。不是急火攻心的人,不会在短时间病成这样子。
我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手上有几万块存款,虽然不是很多,不过基本上也能应付我和万紫上大学的学费,再加上我们都可以做兼职,生活费什么的也不会成问题。
但是我也清楚万阿姨母女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的,所以很是苦恼。因为要和万紫一起照顾万阿姨,还要应付课业。焦头烂额的我也就没心情去顾及班级里的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班主任找我谈过几次话,大意是在鼓励我,让我不要背太多包袱,放松心情去面对学习和生活。吕佳和林小雪跟我走得更近了些,她们对万紫也很好,没有丝毫的歧视,这是我非常乐于见到的。
也许什么事情都会冷却下来,时间能够冲淡一切,爱也好恨也罢,至于新奇的事情,更是会随着时间变得不再新鲜刺激。我和万紫的事情,慢慢不再为人所议论。虽然我们都不说,但是我知道,在我和万紫心上都有一道结了痂的伤疤。它曾经让我们那么疼,甚至过了很久还在隐隐作痛。可是痛的同时也在愈合,哪怕再深的伤口也总是有愈合的一天,这是生命的本能。终于有一天,新伤变成了旧伤,新闻变成了旧闻。其他人都不会再记得,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那道伤到底有多深。
万紫再也不在我耳边反复提到江志博,她那充满期盼的初恋,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夭折掉。就像一株含苞的玫瑰,一下子被剪断了枝条,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已经枯萎。那个当初总是放在她枕边的玩具熊和一个心形的盒子都不见了,那是江志博送给她的。不知是丢掉了还是还了回去。
我没有失恋过,不明白那到底有多痛苦。但让我惊奇的是,让万紫重新振作起来的竟然是另一种磨难。万阿姨被骗,使得万紫不再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她会神色平静地督促万阿姨多吃饭少乱想,会旁若无人地去菜摊上跟小贩讨价还价。只是当有人对她出言不逊的时候,她的眼圈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发红。在我眼里,万紫是一个善良天真到傻的人,可生活还是逼迫着她成长,过程痛苦,结局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最残忍的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选择。
“我说这话可能要惹你们两个伤心了,”都可贺叹了口气对我和万紫说:“其实这么多年,我常常想起万阿姨,当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有机会吃到她做的饭。”
他一说这话,万紫的眼里就泛起了泪光,我也觉得喉头发紧,吕佳崔伟他们也是一片唏嘘。
一时间,再也没人开口,气氛压抑。
外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其中的某一辆在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帘一响,崔伟立刻跳起来扑了过去。
“打死你!”崔伟怒吼着一拳挥过去,餐馆的玻璃应声碎掉。李惜时笑嘻嘻地抓住崔伟再次挥过来的滴着血的拳头说:“老都那天可是把你那份都打完了,你想动手去找他。”
文橙手脚麻利地拿来急救箱,李惜时熟练地给崔伟消毒包扎。万紫站起来发话:“你们都可以了,这下能好好坐下说话了吧!”
李惜时顺势坐在我旁边万紫刚坐过的位子上,我下意识地把椅子挪开一尺。
“你不舒服?”李惜时一脸正常地问我:“休息得不好吗?”
我听见吕佳磨牙的声音,摇了一下头表示没事。
“李惜时,”林小雪微笑着问他:“作为莫笃的闺蜜,我有没有权利问你几个问题?”
“好啊,”李惜时答应得爽快:“只要问题不是特别露骨。”
还没等林小雪发问,吕佳就抢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莫笃的?”
我有想要离开的冲动,好在李惜时的回答是:“保密。”
“这算什么?!”吕佳自然不满:“难道只准林小雪问?”
“不是,”李惜时笑着解释:“我说保密,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露骨,不方便回答。”
我更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