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后,万紫半倚着床,两颊酡红,双手握在胸前,眼神飘空谁也不看,花痴模式全启动。
“他的下巴真阳刚!”
“他牙齿好白!”
“他吃饭的样子好可爱!”
“怎么办?他太帅了!”
我走到万紫身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对你说了两遍生日快乐,你可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万紫触电一般,腾起身子握住我的胳膊,一脸惊慌:“他对我说生日快乐了?”
“当然,”我忍笑道:“他还跟你说了几句别的,但你一句话也没对他说。”其实我挺同情江志博的,也多亏他能忍着把饭吃完。
“我,我没听见!”万紫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一句也没听见!”
我当然知道万紫说的是真话,她当时只顾着着迷那人的外表,全然物我两忘。花痴花痴,既花又痴,缺一不可。万紫若是男子绝对和段誉有得一拼,他们都属于格调较高的花痴,警幻仙姑所云“**”者是也。
万紫也这么评价自己:“我承认我花痴,不过我绝对纯洁。才不像有的人,喜欢谁非要喜欢到床上去。就像段誉,那么喜欢王语嫣,还不是远远看着。哪像那个尹志平,非要趁人之危,我可怜的段誉。啊,对了,被尹志平那个的是小龙女哈!”
万紫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迷糊的花痴。
李惜时旅游回来后给万紫补送了一件生日礼物,是个木雕娃娃,和万紫有几分神似。
崔伟都可贺终于找到组织,终日里和李惜时跑来万紫家,说是开学在即,要提前预热,学习新课程。万阿姨高兴得合不拢嘴,非要我也一起预习。
李惜时比之前稍显安静,不知道是因为得知了我父母离世的真相,还是因为自己经历了死别,总之不再像以前那样死乞白赖地跟我开玩笑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送万阿姨回来那次,见到我和万紫她们生活在一起也很奇怪,后来在万紫家成立了学习小组后,崔伟他们几个都有些纳闷,理不清我和万紫到底是朋友还是亲属,但又不敢问我。背地里问万紫,万紫自然知道我不想别人,尤其是李惜时知道我是孤儿的事情。所以就把眼睛一瞪说:“管我和竹马什么关系?!再问就别登我们家的门!”
于是他们就认为,我和万紫的关系一定不可为外人道。而且在李惜时看来,我和她在某些地方长得有几分相像,但姓氏又不一样,极有可能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不能不说,他的脑袋绝对和常人有异,我和万紫不止一次一起照镜子,从没发现我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万紫大我一岁不假,可也不至于万阿姨生完了万紫就又怀了我啊。
但是在那次墓园相遇后,李惜时已经很清楚我和万紫的关系了。而我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确认他没对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暑假就这么到了尾声,带着慵懒的急躁,和无奈的眷恋,高二近在咫尺。
万阿姨看着我和万紫又甜蜜又伤感地说:“再过两年,你们就不在我身边了,我得多孤单。”
“妈,我和竹马尽量考去一个城市,到时候你也搬过去。我们还在一起。”万紫抱着万阿姨的脖子撒娇撒痴,我在一旁看着,这情景实在赏心悦目。
“我也去?”万阿姨有些吃惊:“我去做什么?叫同学看见就会说:‘这个老太婆是谁啊?’你还不嫌我给你丢人?”
其实万阿姨一点儿也不老,而且还很有魅力。那个家政公司的老板离异独身,明显对万阿姨有意思,可是万阿姨却不肯接受他的情意,甚至还从那家公司辞了职去别家,我想不通是为什么。也许是万阿姨的感情经历了太多波折,累了倦了,只想守着女儿过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高中的那段日子其实是很美好的,尽管有着小烦恼和莫名的坏情绪,可我和万紫依旧是幸福的,我们有家,万阿姨就是我们的妈妈。
我承认,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幸福,人生永远苦乐参半。王羲之说长命短命全看造化;苏轼说光阴是旅店,你我皆过客;李逵说活一千岁也是个死,杀他娘的;范柳原说面对命运我们做不了主。是啊,我们做不了主,可是我们依然留恋生而畏惧死。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李惜时都可贺他们就互相打屁,我则觉得他们无聊至极,在一旁默然无语。某天忘了是因为什么,李惜时他们和万紫开始就“父亲和母亲谁更伟大”这个问题开始争执,李惜时他们自然认为父亲更伟大,万紫则认为是母亲。
“竹马,你说呢?”万紫被那三个臭小子驳得词穷,开始向我求助。
“母亲。”我自然要帮万紫。
李惜时那段时间好像有些怕我,并没第一时间嘴贱。都可贺却顶着一脸猪头肉问:“凭什么?”
“问李惜时。”我头也不抬。
“我?!”李惜时也诧异:“我和老都可是一个战壕的。”
“你不是说过童话从来说的都是真话吗?”我反问他。
“对啊,”都可贺应声:“那又怎么样?”
“七只小羊是没有爸爸的,所以就算被大灰狼吃掉了,羊妈妈也会把它们救出来。麦兜是没有爸爸的,所以就算它又笨又胖,它还是很幸福。灰姑娘是没有妈妈的,所以她要在灰里长大。白雪公主是没有妈妈的,所以她几次三番被毒害。你们说谁更伟大?”我说完后,崔伟他们三个都不吱声了。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父亲母亲哪个更伟大,或许是一样的伟大吧!可我已经失去评价的资格,我的父母在我心里早已失去了伟大的资格,倘若他们之中有一个肯为我活下去,那我必定会万分感激。
“万紫啊,”李惜时他们离开后万阿姨端着果盘说:“你要是能考上个二本妈就知足了。”
“我尽力,我尽力。”万紫一边点头一边吃。
“哎,这孩子,”万阿姨无奈道:“随我了,脑袋笨。我原来都不敢要求她太多,明知她不是那块料。可现在看着她成绩好点儿了,又贪心想让她更好。是不是太不知足了?“万阿姨笑着问我。
“这很正常吧?阿姨。“我笑着说:”不过万紫之前成绩不好也不是全没好处,要不是她小学时留一级,我和她怕是还不能成好朋友呢!“
“就是就是,”万紫蹭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笑靥如花。
我有时也在想,冥冥之中万紫是在成全我。如果她不留级,那么就不可能和我一班,我们不会成为要好的朋友。自然,在我成为孤儿以后,也就不会和万阿姨她们生活在一起。
距离开学还有三四天的时候,我在小东北的炒货摊上偶遇了李惜时。万紫正值生理期,肚子疼,央我下楼给她买卫生棉。经过炒货摊的时候,刚好有新烤的花生,我想起万阿姨爱吃,就买了一包。
李惜时吊儿郎当地骑着单车乱逛,见到我之后顿了一下。我自然没跟他打招呼,早就清楚他这种人理一理就蹬鼻子上脸。我可没那份闲情跟他扯皮。
李惜时跟在我后面,在我快上楼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转身去看他,夏末的阳光还是那么耀眼,他和他的单车都浸在阳光里,而我却置身阴暗的楼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一瞬间有种被看透的羞辱。他是在可怜我,可怜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原来这些天他的收敛,竟然全都出于怜悯。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挑衅,我能看到清清楚楚的同情。
于是我笑了一下说:“无所谓,这又不是国家机密。”但我从此更讨厌李惜时了,他就是个恶劣的顽童,调皮捣蛋才是他该做的事,却偏偏要装成熟玩同情,真叫人讨厌。
我原本还在担心李惜时会口无遮拦,甚至偏激地想要杀他灭口。但如今他却主动告诉我他会保守秘密,可我的心情却并没有什么改善。他的态度,时刻都在暗示他在怜悯我。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同情。
于是我和李惜时的关系在高二开学后变得更僵,万紫和万阿姨都莫名其妙。万阿姨甚至认为我和李惜时八字犯冲,否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我们两个僵化的关系。
我想,大概每个人在青春期的时候都犯过傻,只不过有的轻有的重。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当初,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可那时的我却不能不偏激,因为我的生活本来就是被扭曲的。那时的我不能成熟客观地去看待自己和他人,就像成年后的我,不能再像当年一样去任性妄为。时间决定了我们的心态,心态又决定了我们的行为。每一个时刻,我们都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对的。后悔,从来都是后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