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的笑声太大,门卫室的门响了一下。李惜时站起来就让我往树上爬,我自然不肯就犯。就算我穿的是裤子而不是裙子也不表示我就一定要爬树吧?
“快上去!”李惜时催促我:“不然被那老头看到,还以为我和你在谈恋爱呢!”
“我不上去,反正我又没和你恋爱。”我双手抱肩站着不动,心里也奇怪李惜时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校长的话都敢当耳旁风,干嘛要忌惮门卫老大爷?
“你不在乎?”李惜时突然又不着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那好啊,这门卫是刘妍颜的大爷。你也知道刘妍颜是个大喇叭,到时候可别怪我毁了你的名誉。”
我一想到那女生八卦的样子,立刻遍体生寒。她的八卦和万紫不同,专爱抖人家的绯闻隐私,还喜欢添油加醋。要是她大爷告诉她,我和臭名昭著的李惜时在无人的校园里独处,一定会大肆宣扬一番,到时候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惜时一脸坏笑,看着我爬上了树,还不断催促:“爬高点儿,再高点儿。”
待到我找了个隐蔽的树枝坐上去后,门卫刘大爷也走了过来,看到李惜时后问他:“你小子在这儿干吗?”
李惜时倚着树,吊儿郎当地说:“太想学校了,回来看看。”我在上面差点儿没吐出来。
刘大爷平时也没少见李惜时迟到早退,估计他也不能把大柳树偷走,所以也就放任他在这里。
我见刘大爷走远了,就想从树上下来,可悲哀地发现,我根本下不去。“上树容易下树难”果然是真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李惜时自然不肯放过嘲笑我的机会,连说真后悔没带相机来,我当时真想用意念杀死他。
不过再生气也没用,想办法下去才是正经。我两手抓住树干往下滑,才发现地心引力真不是盖的。整个人想慢慢滑下去是不可能的,树干太粗,我根本抱不过来,两只脚也踩不稳。
“要不要我接着你?”李惜时扎煞着两只手问。
“你敢?!”我怒形于色:“敢接我就杀了你!”话音没落我就摔了下去,地面上有很多露出来的树根,我的脚扭了一下,手也被划破了。
李惜时急忙推过单车来,说:“走走,赶紧去医院。”
“不去,”我坐在地上生闷气,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是个致命的错误。
“万一骨折了呢?”李惜时看了看我的脚说。
“你才骨折!”我生气地回嘴,遇见他就倒霉。
“万一破伤风怎么办?”他又看向我的手。
“死了拉倒!”我气急败坏。
“那我去叫万紫,不然就通知万阿姨,”李惜时见我如此强硬,就搬出万紫来。
我皱起眉头,又是要把事情闹大的架势。我实在不想搅进太多人来,去医院就去医院吧,反正身上带着钱。
出校门的时候,李惜时把单车骑得飞快,我刻意低着头,用胳膊挡住脸,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我的脸却烧得厉害,明明我和李惜时什么都没有,可羞耻心还是让我觉得难堪。
急诊室的医生清理了我手掌的伤口,打了破抗。又看了看我的脚,要我去二楼拍片。
医院的楼梯很挤,但我坚持自己走,李惜时跟在旁边亦步亦趋,每当有人经过我的时候他都会出声提醒:“小心,她的脚受伤了。”
回去之后,万紫看到我之后大呼小叫,根本不来搀扶我,而是一个劲儿问:“怎么搞的?你怎么搞的?出去半天怎么就残了?”
我从李惜时的单车上下来,金鸡独立,摇摇欲坠,一把抓住万紫说:“你就不能先扶我上楼?!”
万紫“哦”了一声,过来扶我,刚巧万阿姨也回来,见了这情形自然有些惊慌,只有我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上一次受伤的是万阿姨。这么一想又觉得李惜时是个灾星,不然怎么谁遇到他都要扭脚?
李惜时又大着一张脸留下来蹭饭,关于受伤的事情,我只用一个词解释——“意外”。李惜时这次倒没有多嘴,只说送我回来是偶遇。
那之后我倒是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李惜时。
假期中段,父母的祭日到了,万阿姨一手操持,叔叔打过电话来说婶婶急性阑尾炎发作,刚刚做了手术,他不能够来祭拜,又嘱咐我不要太过悲伤。
父亲在世时和叔叔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总带着淡淡的疏离,后来听母亲讲,叔叔和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兄弟还未成年时就已经分好了家,父亲给爷爷养老送终,叔叔则负责赡养他的生母。后来爷爷先去世,父亲料理完后事,并没有要应得的那份家产,也就是一半老宅,而是给了叔叔。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叔叔一直觉得亏欠着我家。我拒绝他的监护而他也并没有坚持,不能不说他有避嫌的意思。不过他也私底下问过我,万阿姨有没有打我家财产的主意,还嘱咐我对于钱财还是小心为好,毕竟我还没有长大,而成长是需要物质条件的。
那天来了一些父母生前的同事和朋友,天阴着,空气湿而重,如同挥之不去的灰败情绪。祭奠完毕,我向所有来宾鞠躬致谢,却没有抬头看任何人,我不想看到怜悯的表情,那种“可怜的孤儿”的表情比起现实更让我难受。
最后只剩下万阿姨、万紫和我,我们正准备将花束和祭品做最后的归置后离开,从墓园里面走出来一行人,能够听见低低的饮泣声。我不愿去参观他人的悲伤就如同我不愿别人窥探我的悲伤一样,连眼皮都没抬,却听万紫说道:“李惜时!”
人群中的李惜时黑衬衣黑裤子,配上那张白脸和发红的眼眶,很有几分吸血鬼的味道。我承认这时候的李惜时给了我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一颗毛栗子被剥去了一片带刺的壳,露出了里面光滑的果仁。万阿姨也看见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毕竟在这里相遇不同别处,怎么打招呼都有显得有些冒昧。
最后李惜时还是走过来和万阿姨打了招呼,他的父母在旁边,知道我和万紫是他的同学,也走上前和万阿姨轻声交谈了几句。李惜时的父母果然和我设想的差不多,很体面的一对夫妇。李惜时长得像他父亲多一些,只是气质上完全不搭边。他的父亲高高瘦瘦,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眉宇间透着凌厉。李惜时则完全是一个小屁孩,叛逆捣蛋,全没正经。
原来,这段时间李惜时销声匿迹是因为他在医院陪床,去世的是他家保姆。老太太把李惜时从小带大,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李惜时从小就叫她“奶奶”,关系非常人可比。
李惜时的母亲看上去很随和,得知是我父母的祭日,就示意丈夫和儿子来墓前祭拜。按照礼仪,万阿姨我们也去了张老太的墓前鞠了三个躬。墓碑的照片上,老太太面目慈祥,笑意蔼然。我越加奇怪,为什么看上去都很靠谱的大人却教育出李惜时这样一个怪胎。
尽管李惜时一反常态的严肃,但我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忧。我的事情,本来只有万紫清楚,如今李惜时竟然毫不费力地洞察真相。依他那混账性格,我怕是日后有的受了。我在心底盘算,倘若他真敢拿这件事来奚落我,我绝对跟他拼了,不弄死他也要弄残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李惜时父母。比起几十年的铁窗生活,我更加不愿面对这两个人。到时候他妈一定会声泪俱下地质问我为什么伤害她的宝贝儿子。他爸一定会马力全开,运用毕生所学置我于死地。
这次偶遇让我在剩下的假期里闷闷不乐,崔伟都可贺来找过万紫几次,见我绷着一张脸都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坐着说话。万紫自然要问李惜时为什么没来,都可贺说李惜时的父母见他心绪不佳,带着他去云南旅游了,估计快开学才会回来。
我多少有些放松,起码这段时间是安全的。我本就不是一个善于长远打算的人,得一夕安寝,就足够令我觉得日子还不算太糟。
万紫的生日,我送给她一件碎花连衣裙,是万紫心仪已久的。去年因为我家的事情,万紫没过生日,今年不能再错过了。
万阿姨特意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出去买菜。自然少不了有人来祝贺,最惊人的竟然是都可贺把我班班长也给叫来了。倒不是胖墩儿洞悉了万紫的花痴心思,而是两个人恰好遇上,都可贺觉得这次李惜时不能参加,不妨多拉几个人来壮声势。结果崔伟对此很不满,背地里跟都可贺嘀嘀咕咕,两个人脸上忽红忽白,显然弄得很不愉快。
班长叫江志博,高高帅帅的大男孩,一直位列万紫花痴排行榜前列。他的到来,让万紫几乎晕厥,又紧张又兴奋,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看得我只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