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暖,转眼间就到了该做新春装的时候。
这日,一大清早,沈府的众小姐们就已聚集在慈安堂内,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心仪的衣裳料子以及今春流行的款式。
在一片热火朝天中,丹青独坐在红木椅上,淡淡地饮着花茶,一言不发。
直到察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她方才轻轻地放下茶盏,抬眸望去,恰巧对上了沈丹汐阴恻恻的目光。
丹青缓缓一笑,明媚的小脸上写满愉悦。
这笑容落在沈丹汐眼里,就觉得分外刺目。
她还记得丹青刚回来的时候正面黄肌瘦,甚至还没有相府的丫鬟水灵。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竟出落的桃面粉腮,煞是可爱。
再回忆起今早镜子里的自己,沈丹汐心中的怒意更甚。
原本她虽说不上倾城绝色,却也别有一番风姿。狭长的丹凤眼格外勾人,隐隐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媚意。姨娘说,男人最喜欢她这种类型,待到日后,定会有一大批好男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一直深以为然。
直到……沈丹青划破了她引以为傲的脸颊。
今早梳妆时,她就砸破了闺房内所有的铜镜。她无法接受,自己妩媚的脸颊上多了一道丑陋的伤痕。
哪怕它已结痂,脱落,变成了如今淡粉色的模样。
但她依旧愤恨难平。
想到这里,她用指甲深深掐着掌心,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冲上去掐死沈丹青那个贱人。
姨娘说,最近这小贱人很是邪门。先是不再受她们摆布,随后又连连让她们吃瘪。
是故,姨娘让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可是她如何忍得了?眼瞧着丹青越长越明艳,而她依旧伤痕未愈……
将沈丹汐不加掩饰的憎恶如数收入眼底,丹青莞尔一笑,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老夫人踩着黑缎绣花的千层底,身着暗红色的银鼠褂,拄着红木拐杖,在风吟的搀扶下,踱着小碎步,慢慢地走进屋来。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刚刚落座,一向沉默寡言的七小姐沈丹瑶就率先起身作礼,末了还讨好地堆起满脸笑容。
“起来吧,还是我们小七最孝顺。”两眼眯成一条缝,老夫人心情很好的招了招手,让她近身来。
这时,白嬷嬷率先走了进来,先是跟老夫人和各位小姐见了礼,随后又指挥着身后的丫鬟们将手中的布匹搬进屋来。
老夫人慈爱的拍了拍沈丹瑶的肩膀,笑声道,“小七,去选个你喜欢的颜色样式吧,明日让绣娘给你做几身春裳。”
闻言,沈丹瑶顿时眼睛一亮,她快步冲向丹青身旁的矮几,抱起靛青色的水绫缎就不撒手。
见她做此举动,其余诸位小姐神情各异,或嗤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七妹,六姐这儿的黄绫也不错,不如这匹给你?”抱起身旁的黄绫,沈丹汐莲步轻移,走到她旁边,担忧道,“不然你和五姐伤了和气可不好了……”
“…不要。”沈丹瑶摇了摇头,依旧死死抱住怀里的布匹。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丹青微微一笑,朗声道,“既然七妹喜欢,就拿去好了。”
沈丹瑶是三叔嫡亲的女儿,却过得并不体面。
相府的财政大权一直紧紧握于老夫人手中,老夫人出身低微,节省惯了,并不喜欢铺张浪费,支配给各房的银钱也只是刚好够用。
偏生三叔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发下来的银钱他哪里肯给夫人女儿用,净败在了外面那些红颜知己身上。
今日,沈丹瑶这反常的举动,她倒也知晓缘由。
三婶家中的侄子来京春闱,七妹素来仰慕这表哥,自然想展现给他最好的一面。
对于这表哥,丹青前世也略知一二。他虽是七妹表兄,年纪却是不小,足足大了七妹一轮,因家道中落,迟迟没有娶妻。
但他学识却是不差,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年这位表兄就一跃成了探花郎,跟自家七妹订了亲,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才。
想到这里,她莞尔一笑,又对沈丹瑶说道,“我那儿还有支木兰簪,配这衣裳倒是不错。七妹若是不嫌弃,五姐就送了你。”
“五姐……”抬起头来,沈丹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丹青,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丹青含笑着任由她打量,一是同情她的遭遇,一是为了日后的打算。
顷刻后,沈丹瑶轻轻地点了点头。
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沈丹汐又有些不爽了。起初她开口,只不过是想挑拨离间,顺带让老夫人对丹青不喜。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丹青竟如此大方,不仅让出了水绫缎,还主动加送了一支木兰簪。
瞥见老夫人赞许的神色,沈丹汐不禁更加气闷。
就在这时,她灵机一动,陡然开口道,“五姐,昨日汐儿温习经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想着去锦画阁求教一下。可是不曾想,你竟不在府。”
说到这儿,她偷瞄了老夫人一眼,又继续说道,“…不知待会儿五姐可否有空,为汐儿指点一二?”
闻言,丹青眯了眯眸子,淡淡应下。
“小五昨个儿出府了?”正如沈丹汐所期待的那样,老夫人抓到了她话中自己最为关注的一点。
“嗯。”轻抿一口茶水,丹青并不打算否认。
府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很多事情容不得她不说真话。
这时,老夫人猛一拍桌子,却拍的自己掌心生疼,她不禁更加气愤,“混账!前晚我怎么交代你的?!伤好之前不准出去,都是听到狗耳朵里了?”
见祖母又言词粗鄙,丹青知道她这是真动了怒。
相府的声誉几乎就是老夫人的逆鳞,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丹青自也知晓,她起身恭敬地答道,“回祖母,前晚您说不许青儿去书院,却没说不许青儿去舅舅家。青儿愚钝,未能领会您的深意,恳请祖母责罚。”
“你……”老夫人颤抖着手指指着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确实是自己话中有漏洞,可她不信这小蹄子真听不懂。老夫人气哼哼了半天,却又寻不到由头再发作,只好闷闷地问道,“你去舅家作甚?”
“青儿被拐时,无力挣扎;青儿遇险时,又无力自救。是故,青儿就想跟着舅舅学些自保之术……”丹青知道,自己习武这事并瞒不住老夫人,所以还不如趁此机会开诚布公的说出。
果然,老夫人一听相府的嫡女竟要去舞刀弄棒,顿时又气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惊得风吟连忙给她抚背递水。
抿了一口茶水,老夫人渐渐回过气来,恨恨的刮了丹青一眼,厉声道,“你最好给我绝了这个心思。哪家闺秀跟你这样,整天净想着些男儿家的事,先是去书院,这又要学武,你是要考个文状元还是要考个武状元?不自量力的东西,看以后谁还敢要你!耽误了你自个儿不要紧,你这姐姐妹妹的婚事还不都得跟着你遭殃?”
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惹得沈丹汐等人连忙跟着附和。
然而丹青并未放在心上,仿佛骂的不是她一样。良久后,等众人都骂累了,她才缓缓开口道,“祖母多虑了,忠王府的二公子跟着舅舅习武时,经常不是表姐的对手。皇上听闻此事,还曾夸赞表姐巾帼不让须眉,将门虎女。祖母放心,青儿也会努力赢得皇上的夸赞,为祖母脸上添光……”
闻言,老夫人一噎,谁需要她给自己脸上添光了?不给她丢人就是好的了。老夫人有心再训斥几句,只是门房的小厮突然匆匆来报,竟是宝仪公主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