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将近寅时,酣睡中的丹青就被父亲派来的白嬷嬷给揪醒了过来。
睁开朦胧的睡眼,她不满的揉了揉头发,随后又重重躺下。
一侧已被吵醒的唐氏失笑的看了看闹着起床气的女儿,为她掖了掖被角。
之前她总觉得女儿回来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但此刻她却觉得眼前的孩子依旧是自己娇憨可爱的闺女。
“夫人,相爷昨夜特意交代了老奴,此时来唤小姐起床,您看...”将话说了一半,白嬷嬷丢给唐氏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就不再言语。
“我看就让她再睡半个时辰吧。”唐氏起身下床,拉上床幔,又轻声道,“青儿昨日将将回府,一路上舟车劳顿,就让她再歇会儿吧。离进宫还有两个时辰呢,晚不了。”
“这...”白嬷嬷面露为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唐氏充满威压的眼神给镇住。
唐氏所言倒不无道理,晚是不会晚。只是,相爷怕是存了心思想要将五小姐送进宫去享富贵,这可不就得好好准备准备?
但在唐氏面前,白嬷嬷却不敢露出半分端倪。
她之所以能够在相府混的这么风生水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依她对唐氏的了解,这位平时不显山不显水,仿若透明的相爷夫人定是不愿意让女儿入那虎狼之地的。
的确,此刻唐氏心里确实有些忐忑。
如今,苏贵妃专宠,后宫空虚,皇上若是想要纳些新颜色也不足为奇。
只要纳的不是她家青儿,就与她无关。
害怕就害怕在昨晚的那道口谕,突如其来的一堆重赏,还有入宫面圣的要求,怎么想都让人十分担心。
漏刻中的水珠一滴一滴下流,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流逝,就在白嬷嬷喝了大半壶茶,跑了两三次茅厕,再也坐不住时,唐氏方才叹过一口气,给了一侧的袁嬷嬷一个眼色。
袁嬷嬷会意,挑帘入了内室,重新点燃油灯,这才掀开床幔,准备唤小姐起床。
“小姐?”见丹青已经坐起,袁嬷嬷略感惊讶。
“嬷嬷。娘呢?”眸光恢复清明,丹青打了个哈欠,问起昨日与她同睡的娘亲为何此刻不在身旁。
不待袁嬷嬷答话,她就捕捉到袁嬷嬷眼底一闪而逝的恼色。
嬷嬷定然不是恼她,也不会恼合欢院的人,所以惹恼袁嬷嬷的只可能是...
结合昨夜的动静以及醒来后娘亲不在身旁的异常,丹青心中已有了计较。
“小姐,夫人在外间。”答过话后,袁嬷嬷又挥手唤来捧着衣物托盘的知琴,道,“小姐,您也该起身了。”
佯装意外的瞥了知琴一眼,丹青点了点头,配合的站起身来,任袁嬷嬷服侍她洗漱完毕,再由知琴为她着衣。
这是一件齐胸襦裙,粉色的广袖上襦搭着两片式的白色襦裙,再由一条点缀着银片的襦带捆绑结实。
丹青眸色一暗,嘴角牵起一抹嗤笑。
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打包好的礼物,愿君采撷。
指甲嵌入肉里,钝痛传来,她却觉得比不上此刻她内心的痛意。
她如今尚未及笄,只因皇上一道意味不明的口谕,父亲就起了这般心思。
前世今生,种种失望堆叠在一起。
丹青凄然一笑,心底里最后一丝父女之情也烟消云散。
“小姐?”
久久等不来她的答话,袁嬷嬷不禁有些担心。
这孩子怎的突然被魇住了?
“小姐!”袁嬷嬷掂了掂她的耳朵,开始了家乡叫魂的偏方。
回过神来,丹青朝着嬷嬷安慰一笑,道,“嬷嬷,无事。”
稍稍安心后,袁嬷嬷这才指着身后的一丫鬟,道,“小姐,相爷派了知画姑娘来给您梳妆。”
“劳烦知画姐姐了。”丹青莞尔一笑,不待知画出声就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知画有双妙手,绾出的发髻精美绝伦,画出的妆容精致无双。
前世她大婚时,就是知画为她梳的妆。
就在丹青心思百转千回间,知画已经为她打扮妥当。
再抬眼,就见铜镜中的自己,绾了一个朝云近香髻,银钗插发,明珠点缀其间,虽是简单,却显得整个人清丽无暇。
原本有些杂乱的眉毛已被修成了两条弯弯的柳叶,满面的脂粉施得轻薄,倒仿若浑然天成,唇上轻点了胭脂,如画龙点睛般让整张尚未长开的小脸尤显明媚。
镜子里的人无声的笑了笑,她知道父亲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女儿长成,就想让她先入了皇上的眼。
当今圣上无子,贵妃一直没有消息,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难免蠢蠢欲动。
可惜,她注定了会让父亲失望。
丹青起身,夸赞道,“知画姐姐果真是个妙人,赏。”
“谢五小姐。”喜出望外的行了个礼,知画退至一旁,接过袁嬷嬷递过的赏银。
“小姐这一打扮还真是俊俏。”将丹青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袁嬷嬷笑着道,“若知画姑娘是合欢院的人就好了,小姐您说呢?”
闻言,知画一个哆嗦,赏银没有拿稳,落了下去,连忙匍匐在地,磕头告罪。
丹青摇了摇头,她赏知画并不是因为欣赏知画的手艺,而是为了不让父亲之后迁怒于她。
这次皇上为何召她入宫,她大抵是知道一些。
再加上在幽州时的筹谋,父亲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
倘若到时父亲觉得是她不努力怪罪于她,虽说她倒不会在意,但对于她对付楚姨娘她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利。
所以入宫前她势必要表现的欢欢喜喜。
只是知画这般反应......
看穿了知画那点小心思,丹青倒也不点破,唤了她起身,就信步向着外间迈去。
简单用过早膳,又补了补唇脂,就有丫鬟来报,邵公公已经到了。
“阿娘,青儿走了,晚上回来想吃酱香肘子。”丹青站起身来,踱至报信丫鬟身旁,正要同她一起离去,又突然转过身来冲唐氏撒娇道。
唐氏一愣,失笑道,“好,娘给你做。”
告别阿娘,丹青佯装出一副期待欢喜的神情,同丫鬟一道去了前厅。
前厅内沈仲文与邵公公正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他是发现了,这公公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他怎样舌灿如花,对方都是冷硬如冰。
好不容易答一句话,还能给他气个半死,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索性,他也就不再说话。只在心里暗暗想,日后有机会定要给这公公好看。
丹青一入花厅,就感受到了这尴尬的气氛。
缓步向前,丹青福了福身,道,“阿爹。”
满意的打量过她今日的打扮,沈仲文亲自扶起丹青,投给她一个赞可的眼神,又冲着一侧也已立起身来的公公抱了抱拳,道,“有劳邵公公了。”
“乐意之极。”
沈仲文淡笑,这公公总算说句人话了。
这边,丹青不自觉的循声望去,扫视过这公公。
待她看清这公公的面容,却是一愣。
昨夜灯光幽暗,又加上并未刻意去看,丹青却是未曾注意,这公公竟然是她在灵泉寺遇到的黑衣男。
收回心思,丹青跟着这位公公亦步亦趋的走出府门,入了车厢。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公公竟然在她上了马车后,又翻身跃马,驾马同行。
放下车帘,丹青与身侧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看来这个宣旨公公混的蛮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