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候,天气回暖,但户外待久了依旧衣衫微寒。
唐氏一阵咳嗽,打破了之前诡异的片刻宁静。
“阿爹,阿娘好像不太舒服。我们赶紧回府吧。”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丹青略带焦急的说道。
“嗯,回家。”沈仲文俯身放下丹青,牵着她的小手,率先向府内行去。
穿过垂花门,又拐过一道道游廊,一行众人这才到了沈家老夫人居住的慈安院。
“跪下!”
挑帘入内,不待丹青请安,一道满含怒意的嗓音就已响起。
丹青头颅微扬,恰巧对上祖母不善的目光。
她知道,祖母这是在说她。
依言照做,丹青磕了一个响头,柔声道,“青儿给祖母请安。”
话罢,屋内却是一片寂静,久久不见祖母唤她起来。
沉思片刻,丹青挤出几抹泪光,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父亲。
接收到女儿委屈的小眼神,沈仲文沉声道,“娘,青儿刚刚回来,水都没顾得上饮一口,就来给您磕头请安,您看是不是可以让她起来了?”
“哼!”太师椅上,沈老夫人轻哼出声,嫌弃道,“她还有脸回来?”
“祖母,青儿为何会没脸回来?”丹青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地说道,“青儿只是上元灯节时遇到了来邺都会友的大舅舅,就跟着他去幽州玩了几日。还打发了素白回来给爹传话。难道青儿都不能去外祖家玩几日吗?”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
这几日,二房嫡小姐走丢的消息虽然被二爷刻意隐瞒,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相府中上到太太小姐,下到丫鬟婆子,皆有耳闻。
然而,此刻五小姐却说她只是去外祖家玩了?
太师椅上,老夫人此刻更是气的呕血。
前些日子,汐儿来请安时,明里暗里的意思都不过是青儿被拐了去,下落不明。
楚姨娘又在一侧担心道,最近有一帮专门为烟花之地拐卖良家女子的人贩子正在邺都活动。
细思极恐,老夫人一生最注重的就是旁人的眼光。
倘若自家出了一个声名不洁的姑娘,这让她以后还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来?
于是,老夫人吃斋念佛,求神拜佛,只希望丹青能够死在外面。
一来,她就不会因为这个孙女被人耻笑。二来,丹青死了,唐氏无子,就可以以无所出为由让儿子休了这个占着坑不下蛋的儿媳。
二子无嫡子,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病。
唐氏更为她所深深憎恶。
如此一来,一石三鸟,老夫人暗自得意。
丹青迟迟没有消息,她是最开心的。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
哪曾想,今日这丫头竟然就这么回来了,当真是气死人。
狠狠刮过丹青一眼,老夫人终是不情不愿的在二儿子祈求的眼神下让她起了身。
然而老夫人却不想就这么轻易的饶过这个死丫头,沉吟片刻,她转朝唐氏,又开了口,“婉君不是我说你,你兄长也太没规矩了,平白无故的接走我孙女,都不曾上门打声招呼。这跟土匪有何区别?”
意料到祖母会拿此作文章,丹青连忙接过话头,道,“祖母,您要怪就怪青儿吧。舅舅也是无奈,是青儿硬要先斩后奏。当初,外祖父来接我到幽州玩,谁知咱们相府门奴却狗眼看人低,硬是让外祖父在门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去告知青儿。青儿不想让舅舅也等青儿一个多时辰...”
闻言,沈仲文与沈老夫人均是面色一僵。
平西侯府绝不是相府能轻看的角色,却是相府最不愿意看到的角色。
当初也不是门房刁难,而是沈氏母子不约而同的授意。
见父亲和祖母都沉默了,丹青嘴角微微翘起。
原本这事她也不知,还是进京当日,表姐撒娇说舍不得放她回相府。
她就邀请表姐常来找她玩耍,却不想表姐听后撇了撇嘴说,她可不想等上一个多时辰。
丹青不解,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就刨根问底的一番追问,表姐耐不住她磨才告诉了她缘由。
原来外祖父不想她困扰难做,就不曾跟她说过。
但夫妻夜话时难免提及,就被夜晚去二老房中“取”东西拿出去典当的小舅舅听到了,当时小舅舅就闹开了,所以表姐也有所耳闻。
果然,这件事将父亲和祖母堵得哑口无言。
“那怎么素白回来后什么都没说过?”
顺着话音循声望去,丹青望见了一张妖娆妩媚的脸。
“花姨娘,这话难道不应该问素白吗?”淡淡一笑,丹青如是说道。
沈仲文和老夫人均是不喜的瞥了花姨娘一眼,虽然丹青的话漏洞百出,但他们都选择了妥协,都选择了相信,花姨娘却在这里挑刺,真是让人厌烦。
将众人神色落入眼底,丹青莞尔一笑。
她掩盖自己被拐之事的方法,从来都不是依靠这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而是她所了解的祖母父亲二人的心理。
当她能将一切凑合的搪塞过去,祖母父亲必然也不会揪着她不放。
毕竟她已经回来了,一个名声清白的相府嫡女总好过一个声名狼藉的相府嫡女。
父亲祖母都不是蠢蛋,自然懂得如何抉择。
就在父亲祖母对花姨娘暗自不满的时候,丹青却投给她一个愉快的眼神。
“去将素白唤来。”话都到了这份上,老夫人就算不开心,也得叫素白来问个明白。
花姨娘却立在一旁笑的春风满面。
不一会儿素白就被带了过来,一身淡粉的丫鬟服,衬的她更是面若桃花。
向主子们问过好后,素白方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知老夫人命人唤奴婢来,有何事要吩咐?”
“我且问你,上元节当晚,五小姐让你回府报信她去了外祖家,你为何瞒而不报?”老夫人绷着一张脸,嘴角下拉,神情严肃。
“冤枉啊老夫人!”扑通一声,素白跪了下来,边磕头边说道,“小姐走丢,奴婢护主不利甘愿受罚。但奴婢未曾说谎,更未见到过小姐外祖家的亲人,更别说得了命令回来报信...”
“你为什么说谎呀,素白。”丹青蹙了蹙眉头,仿佛很奇怪般说道,“你忘了告诉父亲就忘了告诉了呗,但你怎么能说我没吩咐过你呢?”
“...小姐。”素白面色惨白,却依旧倔强道,“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原来你不只记性有些不好,脑子也有些不好使了,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懂,日后还怎么伺候我呢?”板起小脸,丹青一本正经的说道。
“......”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丹青朝着老夫人又是一个响头,“祖母,孙女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素白不太伶俐,跟在孙女身边想必爹爹和您也不放心。恰巧她又到了婚配的年纪...”说到这里,丹青微微一顿。
就在素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时,她才继续说道,“我瞧着白嬷嬷的儿子就挺不错,不如祖母就成全了他们吧。”
白嬷嬷儿子原本也在相府当差,是父亲身边的一个小厮。但在父亲遇刺的时候他舍身挡了上去,被砍了一条手臂。
从此,失去了手臂的他虽然得到了父亲祖母的奖赏,却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沉迷于酒色,脾气也开始暴戾起来。
素白对于此人自然有所耳闻,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慌乱中她将目光投向了楚姨娘,不想楚姨娘却别过脸去。
“求老夫人成全。”就在此时,白嬷嬷却是开了口。
对于此事,老夫人倒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素白心底一片冰凉,顿时跌坐于地上。
对上她怨毒的眸子,丹青却不以为然。
上元灯节时是她忽悠自己离开阿娘,独自玩耍,又是她丢下自己,和人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大婚夜也是她背叛了自己,归顺了沈丹汐,帮着王妈妈将素衣打断气。
如今自己只是许了她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帮她找了一个爱磋磨人的婆婆而已,如此算来,倒还是便宜了她。
就在素白的哭泣声中,一切最终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