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晚风转凉,热闹了一天的忠王府渐渐褪去噪杂,逐渐安静下来。
后院新房里,轻纱红帐间,沈丹青身着云霞五彩帔肩,头戴金花八宝凤冠,妆容精致,宛若画中仙。
今天,是她大喜之日。
“都下去吧。”
忽闻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丹青整颗心陡然开始怦怦直跳,脸颊燥热,手心微湿,坐的不能更直。
摇曳的烛光下,本就貌美的她,更显撩人。
仿若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待君采撷。
刹那间李既明微微晃神,就在他修长的手指刚要抚上她面颊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尤显突兀。
“什么声音?”丹青挑眉,举目四望。
窸窣之后,沈丹汐打挂着红绸,贴着囍字的衣柜中缓缓而出,身段窈窕,容颜秀丽。
沈家的儿女都有一副好相貌。
只是……
和沈丹青在一起,她永远只是个陪衬。
想到这里,沈丹汐姣好的面庞不由得有些扭曲。
莲步轻移,她袅袅婷婷的迈到李既明一侧,攀住他的手臂,娇声道,“李郎。”
“住口!”微愣之后,丹青上前一步,扯开她的手臂,复又拉着她冲李既明福了福身,道,“舍妹顽皮,还请夫君不要见怪。”
李既明嗤笑,“沈丹青,你真善良的让我恶心!”
短短的一句话仿若惊雷一般将她震的目瞪口呆。
不待她言语,李既明缓步上前,与她擦肩而过,将她身后的庶妹一把拥入怀中,冷笑道,“你真以为,汐儿只是顽皮?”
闻言,丹青愣愣的转了转眼珠,只见她的好妹妹沈丹汐正小鸟依人般靠在她的新婚郎君怀中,下颚微扬,满脸挑衅。
“为什么?”她反复呢喃。
一个是她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她最倾心的郎君。
他们俩,怎么会?
丹青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里,微微发痛,她方才肯相信眼前这一切都不是梦。
而是事实。
最赤果果,却又最真切的事实。
她不怒反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出来了。美人垂泪,惹人心疼。
李既明眉头不禁深深拧起,良久之后,终是别过眼去。
皮囊再美又如何,她坏了他的大事,就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八年之前救了他的好二弟。
就在此时,依偎在他怀中的沈丹汐陡然开了口,“好姐姐,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你都会让着我。”
“……如今,我想要李郎,你可愿割爱?”
泪水沿着粉面蜿蜒,滑落唇边,咸涩的味道蔓延至心间,丹青一把扯掉黑发上的凤冠,掷于她脚边,一字一顿道,“你要捡,请随意。”
听明白她的意思,李既明顿时脸黑如墨,这女人,分明就是说她将他,如丢掷凤冠一般丢了出去。
华美的凤冠,刺目的躺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犹如在讽刺着他。
李既明上前一步,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道,“捡、起、来。”
“不。”丹青晃了晃食指,笑容愈发灿烂。心底却也愈发苦涩。
话罢,她又扯下霞帔,决绝的转身向着门外迈去。
“姐姐,你不会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回家跟父亲告状吧?”沈丹汐甜糯的声音再次响起,甜的却是让人发腻。
顿住脚步,丹青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仰首,逼回眼泪,“你能站在这儿,我就已知晓父亲的态度了…”
出嫁之前她曾‘无意’撞破父亲的秘密,那时她就已知晓她与父亲之间,鸿沟再也无法愈合。
如今本该在相府的六妹突然出现在她的新房里,她又如何猜不出,父亲并不放心于她。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哪怕她曾是他的掌心明珠。
陡然之间,丹青双脚如灌铅一般,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她紧咬嘴唇,不肯再落泪,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她哀声轻叹,“哪有什么是真?”
“不过是你太蠢。”听闻她的呢喃,沈丹汐嗤笑道,“这世间怕是只有你娘亲真心待你,可是却又被你亲手毒死。你还当真是蠢的可笑。”
“娘亲?”丹青愕然。
“我亲眼所见。”对于往她心上插刀,沈丹汐乐意之至。哪怕是当着李郎的面。
毕竟,沈丹青的敌人就是李郎的帮手,不是吗?
思及至此,沈丹汐索性‘大发慈悲’,让她的好姐姐做个明白鬼,“当年你被拐后,你娘确实忧思成疾,却不至死。”
“真正害死她的正是你每日里端给她的一碗碗药。”
“你胡说!”丹青怒吼。
门外不远处候着的丫鬟婆子终于听到了动静,但却充耳不闻。
唯有素衣,慌忙冲至门前,焦声询问,“小姐?”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声。
屋内,丹青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放声哭泣。
原来是她。
是她不孝,年幼贪玩走丢被拐,惹得娘亲缠绵病榻,最后又是她,亲手端去了有毒的汤药。
当年,袁嬷嬷还在娘亲身边,对于府里防的紧。娘亲也只喝袁嬷嬷亲自熬的汤药。
可是她回来后,楚姨娘告诉她,娘亲病因她而起,她当为娘亲尽孝。
楚姨娘为她熬好汤药,让她送予娘亲。
果然,见她懂事,娘亲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苍白。
她从未想到,竟是因为她亲手送去的汤药中有慢性毒药。
她好恨。好恨楚姨娘。
却更恨自己。
“小姐?您怎么了?”此刻门外,素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然而屋内小姐除了恸哭,却未答话。
情急之下,素衣只好开始撞门。
“你这丫头!怎能如此无礼!”王嬷嬷一顿呵叱,却拉不住一根筋的素衣。
她只好摆手示意,素白以及惟妙、惟肖姐妹俩上来帮忙。
三人好不容易制服素衣后,王嬷嬷喘着粗气开始对她好一番数落。
屋内,李既明紧盯着跌于地上的丹青,心烦气躁。
听闻王嬷嬷在屋外聒噪个不停,他不禁怒道,“一个刁奴而已,直接打死即可。”
丹青猛的回过神来,咆哮道,“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