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已经大亮,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路上没有积雪。不少行人往顾雪融这边观望,她的大名已经一夜之间传遍这座小镇。她跟在陆鸣身侧,陆鸣不理她,独自走着。
两人一路走到小镇边缘,看门的士兵什么都没说便放两人出去了。走出大门,面前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雪不算厚,可能是因为这两日没有下雪,才过脚裸。
顾雪融认不出路,在她看来眼前尽是白色的雪地,偶尔有山坡一起一伏,零星有些枯树,除此之外什么标志物也没有。陆鸣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疾步走着。
“很远吗?”两人默默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她不禁问道。
“嗯。”陆鸣轻答,他一直走得很急,现在微微有些喘气。
“竹篓给我背吧。”
“不必了。”
“给我吧,我是习武之人——”
“你就那么爱多管闲事?”他忽然提高音调。
顾雪融语塞,两人又走了一段。他们爬过一个高出平原四五米的山坡,总算看到远处的雪山。
“就是那里了。”陆鸣说。
“真远。”顾雪融说,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到达。
“来回三个时辰,采药四个时辰,这里白天比中原长。”
两人走下山坡,继续前行,到达山谷脚下时,日照当头,万里晴空。
面前是一片树林,上层的枝丫上密密麻麻积着雪,白绿相间,树林里面的雪很厚,接近膝盖,偶尔有些开阔地段,露出黑色的岩石表面。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林里穿行,寻找方便行走的小路。这时陆鸣开始不断地四处观望,似乎正在寻找药材,他样子轻松了许多。
“这里就有药材了吗?”顾雪融问。
“嗯,不过需要运气。”他一边抓着树干沿山路攀爬,一边望着四周,说话时喘着粗气。
“我也来找吧,长什么样?”
陆鸣笑,“告诉你长什么样可没用。”正说着,像是有了什么发现,他往树林深处跑去,用带着手套的手使劲拨开雪层,挖出一个坑来。
顾雪融也跟了过去,只见他还在挖着,坑洞中央渐渐出现黄色枝干,他花了不少功夫把雪弄干净,一株像是干枯而死的圆形植物整个显现出来。这株枯草根茎繁多,看起来乱糟糟的一团,伏在地上。
“这是什么?”
“睡狮子。”陆鸣说,笑吟吟的低头望着,微微喘气。
“睡狮子?”她从没听说过。
“对。这难道不像一只睡觉的黄毛狮子?”
顾雪融笑,实在是不像,好丑的一株草。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发问,“你怎么找到的啊?藏在这么厚的雪下面。”
“所以我说告诉你长什么样也没用。”陆鸣说着,拿出铲子开始挖草,“这东西藏在雪下面,可以看出来。”
“看出来?”
“是的,它在雪里面掏了个洞,那一片雪会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额——”陆鸣顿了顿,“我也说不上来,这个需要经验,看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两人挖出那株睡狮子,继续沿山路往上走。陆鸣又发现什么,在一片杂草边上蹲下。
“这次又是什么?”顾雪融问。
“长枪草。”他一边说着,用手在杂草里挑选,不时掐断几根然后放到竹篓里。
“怎么名字都这么奇怪。”
陆鸣笑,顿了顿说,“奇怪吗?”
“一点都不像中原那些药材的名字,什么当归、黄芪之类的名字。”
“是的。”陆鸣想了想,接着说,“因为最早到这里的是军人,后来是商人和流民,那时候冰族人已经在使用这些药材了,入侵者向他们学习,然后起了些形象好记的名字,最后流传下来。”
“入侵者……”
“对,我们都是入侵者,你,我,还有其他中原人。但现在我已经属于这里。”
“什么意思?”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属于这里,你知道吗?像我父亲那样,成为这荒凉北地的医师,救死扶伤,使他们不再痛苦——那些冰族人,随随便便得点小病就死掉了,他们不懂医术。”
他接着说,“但这一切都被毁了,他们毁了一切……他们不该那么做的……哈哈,现在好了,医师不必救人,他们继续去过他们的原始生活。”
顾雪融沉默。
“好了,我们走吧。”陆鸣采了不少长枪草,起身说道。
两人到最高处时,顾雪融望见后面西北方向紧接着另一座山,树林茂密,山脚下有一片湖。
“去那个湖。”陆鸣说着,开始往下走。相比上山时两人轻松了许多,陆鸣一路上斩获颇丰。快到山脚下时,陆鸣挡住顾雪融说,“就到这里吧,别往前了。”他们这时候正在一片树林里,出去便是那片湖边。
“怎么了?”
“这山里有些凶悍猛兽,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在哪里?”
“不用你出手,”陆鸣指着湖岸上一片茂盛的草地,“看到了吗?冰凌草。”
顾雪融望过去,湖边四处是洁白平整的雪地,在水陆交接的地方有一片灰白色的草地,在阳光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冰雪,现在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闪光的是那些灰白色杂草的叶片。
这时候,陆鸣把竹篓放到地上,竟然掏出一只黑色兔子来。
“你带了这个!”顾雪融惊呼,她双手抓起兔子,捧到面前仔细看,肥嘟嘟的。“你带它干什么?”她用右手使劲摸兔子的脑袋后背,又软又弹。
“吃。”陆鸣说。
“别吃它啊,这么可爱。”
“不是给我们吃。”
“啊?”
陆鸣抢过兔子,捧在自己怀里,面朝湖面说,“这湖里有一条巨蟒,我得用这只兔子引开它的注意力,然后去采冰凌草。”
“什么巨蟒?交给我好了。”
“不要冒险。”陆鸣摇头,郑重地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没有必要冒险。这方法我们用了很多年,无非是损失一只兔子而已。”
顾雪融不答。
两人走到树林边缘,陆鸣重新把兔子交给顾雪融,“你去那边放出兔子,我在这边找机会采药。”
“好。”她接过兔子。
“别冒险。”陆鸣又说,看着她,她装作信誓旦旦的样子。
陆鸣返身把竹篓放好,半蹲在地上,开始准备割草的刀具,顾雪融抱着兔子朝另一边走——我才不听你的呢,她心里想着,右手来回抚摸着软绵绵的兔子。那条蛇敢出来,我就一剑把它劈成两半,兔子啊兔子,我可是救了你呢……
两人站定,陆鸣朝她打手势。顾雪融把兔子轻轻抛出树林,落到湖边雪地上。洁白的雪地上一个黑色的肉球缓缓爬动,那只兔子落地之后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原地转圈。
“去啊,去啊,去把它引出来……”顾雪融轻声指挥它,那兔子像是听懂了人话一般,抬头往湖水边上走,一路上窸窸窣窣,离水面四五米时,像是察觉到性命之忧,忽然感到害怕,不敢过去了,返身往回跑。
“去啊,别回来啊……”顾雪融急急地指挥,可兔子顾着自己的小命,径直往回跑来。
“嗳,听话啊——”她刚张口,水面忽然暴起,一声巨响,一条数十米高的黑色巨蟒猛然向上钻出,如擎天柱一般。它半截身子直直挺立,弯着脑袋,轻轻扭动一下,似乎同时瞄准了目标,张开血盆大口嘶叫一声,如炮弹般砸向这边。
——机会。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出——陆鸣两步跨到冰凌草地上,左手抓草,右手割断,迅疾如风。另一边顾雪融的身影一步跳过兔子头顶,双脚立稳,那巨蟒察觉突变,浑身一震,却没法收住势头,仍旧直落下来。顾雪融拔剑,低身前探一步,让过蛇头,一剑斩下——两人合抱粗的蛇头颈部瞬间断裂。
巨蟒的脑袋受惯性飞进树林,身体忽然痉挛般疯狂抽搐,缩成一团,在湖面上翻动,鲜血四溅。顾雪融已经抱着兔子闪到一边,望着陆鸣疾步走来。
陆鸣本来用尽所有心力割草,回望一眼,几乎惊呆了。他左手拿草右手拿刀站起来,如同石化般望着那边,顾雪融笑眯眯地走过来。
“你,你——”他抬手指着顾雪融,一时语塞,还没说出话来,忽然又是一声巨响,他身前的水面暴起,一道黑影转瞬即至。
“小心!”顾雪融惊呼,然而已经来不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条水桶粗的蟒蛇一口咬来,直接将他的左臂含进嘴里,陆鸣吃痛,正想站稳,那蟒蛇一甩脑袋将他整个人拽到空中,随即直接拖进水里。
“陆鸣!”顾雪融大喊,同时仗剑跃进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