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融握紧剑柄,跟着下人冲出大门。门前雪地肮脏,大路的东面正立着长长的三队人马,排头的几人骑在马上,其他角落有不少百姓。
“你就是那个女剑客?”头领模样的人坐在马上高声问道。
顾雪融望着他,不答。
“那个冰族人呢?交出来。”
“不行!”
“混账!”那人怒喝,纵马举刀冲了过来。
顾雪融迎上去用剑挡下对方的马刀,一脚把对方踢下马,那人痛呼一声落回去几米,勉强爬了起来。
他踉跄退了几步,旁边的步兵赶过来扶住他。
“大胆,竟敢出手伤害朝廷命官。”另一个骑马的副官说。
“我只想救人。”顾雪融说。
“混账!冰夷岂是你想救就能救的?”受伤的军官喘过一口气,怒喝,“杀了她,再进去把那个冰夷也杀了!”
“上啊!”副官大喊,驱马向前,身侧的兵士也都大喊一声,冲了过来。
顾雪融猛然迎上去,身影如同鬼魅般直接从人马中穿了过去,那受伤军官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逃走,顾雪融已然到他身边,一脚踢开扶着他的兵士,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住手!”她大喊一声,“不然我立马杀了他!”
所有士兵慌忙停下,“住手,都住手。”副官同时大喊。
他们望着顾雪融。
“都退回去。”她喊,那些士兵开始混乱地返身往路东边走过去,远远地聚在一起。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她厉声说,“谁再敢带人过来,我当场便把他斩杀于此。”
她顿了顿,把军官推到前面几步,拿剑指着他说,“你把人带回去,如果再敢来打扰,那我绝不留情。”
“是,是。”
“你们所有人听着——我医好那个人,自然会离开,你们不要自寻死路。”她挺着剑缓缓扫过四周,“不然形同此车!”说罢远远一剑朝路边停当的马车挥去,一声风啸,那马车瞬间爆炸开来,木屑和碎雪四散,众人无不惊骇。
顾雪融在寂静中望了众人一眼,旋即转身回去,那个下人慌忙在一旁跟上。走到门口时,先前的年轻人正望着她,神色复杂。顾雪融扫了他一眼,错身进去。
军队退走了,一行人回到东房。医师已经取出断箭,正在清洗伤口。
“怎么样?”顾雪融进门之后急急地问。
“没事了,箭已经取出来了,只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苏木这时还在昏迷,安详地闭着眼睛,嘴唇苍白。
“没事了……”她喃喃道,忽然倒地。
“姑娘!”旁人惊呼。
顾雪融醒过来时,房间里点着灯,窗外一片漆黑。
她掀开被子想坐起来,忽然感到四肢疲乏得厉害,从床上跌下来,撞到旁边的高脚桌。
屋外的人听到响动,开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来人说着,快步走过来,扶起顾雪融,她认出对方是白天那个年轻人,她好不容易坐到床上。
“我怎么没有力气?”
“你的身体太疲惫了,家父给你喂了修养的药,能使你的身体快速恢复,不过现在会十分虚弱,明天就好了。”
“苏木呢?怎么样了?”
“苏木?”年轻人诧异,“你说的是那个冰族人吧。他没事了。”
“太好了。”顾雪融释然。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冰族人?”
“你讨厌他?”顾雪融想起白天时年轻人的样子。
“不。我痛恨他,痛恨所有冰族人。”
“是吗。”顾雪融神色冷淡。
年轻人站在床对面的桌子旁边,把窗户支起来一点,顿了顿说,“失礼了,我叫陆鸣。”
“我叫顾雪融。”
“你不是北国人吧。”
“嗯,我从中原过来。”
年轻人若有所思。
“那个医师呢?是你父亲?”
“是,家父已经休息了,他吩咐我守着这边。”
顾雪融沉默。
“想必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她未置可否。
“冒昧问一句——姑娘不在中原安居,为何来到这荒凉北国,还带着受伤的冰族人?”
“我奉师傅之命,有事来到北国,半路救下苏木。”
“原来如此。”年轻人应了一声,沉默少顷,又说,“冰族人与帝国人在这里水火不容。”
“我知道。”
“因为战争。”
“战争?”
“是的,两年前这里发生战乱。不止这里,整个北国西部,所有的冰族人暴动,还连结了西海星罗群岛的军事力量,反叛真罗帝国。”
顾雪融不答,三个月前她才出山赶往北国,一路上孤身一人,并不知道这事。
“叛乱后来被镇压了。一开始叛军节节胜利,北国除了南边那几个大城市,其余地方都被冰族人控制,星罗群岛的海盗家族同时阻断了水路。官府军只能走陆路,速度很慢,北国被冰族人统治了数月。后来官府军击败了冰族人,与海盗家族和谈,平息了战事……现在大部分冰族人都已经被赶到北方,这里距离他们不远,戒备森严。”
“发生了什么吗,那几个月里?”
“是的,”陆鸣淡笑,“他们无恶不作。”
顾雪融沉默,她大概能想象出被殖民的冰族人疯狂复仇的那种情形。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厌恶他了吧——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那场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所有人都见识过冰族人的暴行。”
“……”
“你还要保护他?”陆鸣盯着顾雪融,她避开对方的眼神,陆鸣接着说,“放弃他吧,他本该死。”
“不行。”顾雪融断然拒绝,“他没有错。”
“不。成为冰族人就是他的错。”
“你不是还活着吗?你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呢?”
“我还活着?”陆鸣笑,“是啊,我还活着。”他忽然凑到顾雪融脸前,顾雪融下意识躲开。
“看我的眼睛,”他说,带着某种狂热,“仔细看看。”
顾雪融缓缓抬眼,他的瞳仁漆黑,轻轻颤动,顾雪融移目,赫然发现他的另一只瞳仁湛蓝,那是和苏木一样的颜色!
“蓝色的……”顾雪融低语。
陆鸣收回腰身,俯视顾雪融说,“知道为什么吗?”
顾雪融不答。
他接着说,“这是我母亲的眼睛,蓝色的,冰族人的眼睛。你明白吗?他们竟然杀了同族,他们竟然杀了同是冰族人的我的母亲,他们连同族都不放过!”
陆鸣瞪视着顾雪融说着,那表情使她心惊,她避开对方的目光。
“你明白了?——嗬嗬,冰族人就是这样,冷血无情,嗜杀成性。”
顾雪融不禁想起初见苏木时,他杀了那个军官。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顾雪融开口,“苏木没有错。我不会放弃他的……你被仇恨蒙蔽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陆鸣冷笑,一直用蔑视的目光盯着她,没有接话。顾雪融始终垂着眼睛,不看对方,双方沉寂了一会儿,陆鸣默默走了。
对方关上房门,她轻舒一口气。
第二天顾雪融醒来不久,下人来请她去吃早饭。
席上只有医师一人,陆鸣不在。
“姑娘请坐。”医师说着,招呼下人上菜。
“先生,苏木怎么样了?那个冰族少年。”
“还没醒,不过没事了。”清瘦长者淡笑,给人温和的感觉。
顾雪融放心下来,四下望了一眼,说,“陆鸣呢?”
“犬子去采药了。”
“采药?”
“是的,那位少年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箭伤和丹药冲击了他的元气,需要调理一番。有些药材稀缺,需要现在去寻找。”
“多谢您了。”
“无妨。今早犬子面目阴沉,想必昨晚一定冲撞了姑娘,我在这里向姑娘道歉了。”
“没事的,”顾雪融说,“我能理解他。”
医师轻叹,“姑娘此举是菩萨心肠,无奈小儿与冰族人积怨太深,难以化解。”
“先生您呢?您不恨冰族人?”
医师望着顾雪融顿了顿,正色道,“恨。”旋即又说,“但错不在那个少年,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
顾雪融默然。
忽然外面响动,陆鸣由院子里走过来。他穿着棉袄皮帽,身后背着竹篓。
“怎么回来了?”医师问道。
陆鸣进门时瞪视顾雪融一眼,说,“官府知道我们在救治冰族人,不愿意派出人手。”
“什么意思?”顾雪融问。
医师说,“姑娘有所不知。出了这镇子再往北,有几处雪山生长稀有药材。但那里已经是冰族人的地盘,还有山林猛兽,所以以往采药都有官府给我们安排护卫。他们现在是不会愿意为了救治冰族人而派出人手的。”
“算了吧,没有那些药材那个冰夷也死不了。”陆鸣面带讥讽,准备放下竹篓。
“我和你去。”顾雪融盯着他说。
“姑娘稍安勿躁,你的身体还需要休息。”医师阻止道。
“没关系,有七八成力气足够了。”顾雪融说。
“你走了,官府便派人来杀那个冰夷,如何?”陆鸣笑,“也罢,死了一了百了。”
“先生,”顾雪融瞪着陆鸣说话,长者应了一声,她接着说,“如果有官府的人敢来,你便告诉他们,如果苏木被伤到一分一毫,我定会血洗官府,一个不留。”她字字清晰地说出。
陆鸣扭开头去。
“姑娘放心。”医师回答,“老夫会照顾他的。”
“多谢先生了。”
几人吃过早饭,医师又叮嘱了陆鸣几句,顾雪融便跟着陆鸣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