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破纸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风吹扬起陆云生的披散的长发,柔顺如云锦,仿若一条墨色的瀑布。陆云生的气质基本都是随时随地切换着,在晚上像是月亮的孩子,神秘而凄清,幽幽然然。
“你来这里是找谁的?魏陵还是秦洛墨?或者是薛鸢?你们东辽丢的人真是不少。”陆云生的脸上露出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的凝重与淡漠,声音冷若冰霜。
背后的人的气质比陆云生此时还要冰冷,他似乎想笑,但完全笑不出来,只像是抽搐着:“是薛鸢。”
陆云生愣怔住了,暗自神伤地看着自己的手,怅然地道:“也对,魏陵和秦洛墨都消失了这么多年了,对吧?”
站在那里的男子不知道陆云生怎么会知道这些知道得那么清楚,虽然一开始有些诧异,但向来经历过很多市面的他立刻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随即又反应过来:“都是秦江砚说的吧,我是来这里找薛鸢和魏陵的,而他是来这里找魏陵和秦洛墨的。”
“看来你们很重视魏陵呢。”陆云生温暖而干净地笑着扭头望着那位冰冷少年道。
听到陆云生这句话,那男子缓缓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赶紧越窗而走了。
进来的人是叶初颐,她在屋外就听到有什么奇怪的说话的声音,她觉得陆云生应该没有自言自语的嗜好,便肯定方才一定是有人和陆云生在谈话。云生最近究竟在和谁接触呢?而且另外一个声音很耳熟,叶初颐觉得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很耳熟也很陌生,总之叶初颐说不上名字来。叶初颐知道陆云生有一点和她非常像,就是不想说的话到死都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就像陆云生很了解叶初颐一样,叶初颐也很了解陆云生。
叶初颐没有去问,但是她说了另一件事情:“宋浅熙和我说,她打听到秦江砚又要来了。还有我刚刚听到了你和那个人的谈话了,你们说的秦洛墨和秦江砚应该有关系吧。而且我听说东辽皇室姓颜,那个魏陵不会是东辽的皇子吧?那个苏鸢我就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了。”叶初颐没有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因为那个想法令他自己都很难以置信,怎么能够说服陆云生相信呢。
“这些事情我不久后绝对会和姐姐说的。”陆云生突然低下头去,喃喃地道,“那子召哥哥真的会在明年的七夕灯会上出现吗?”
子召。原来秦江砚那个家伙字子召啊,她还不知道呢。只是叶初颐不清楚那个秦洛墨究竟是什么人,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当叶初颐得知虎乐施就是秦江砚的时候,她就立刻派人去查过秦江砚和秦家,秦家的背景很恐怖,其地位之盛完全不亚于全胜时的叶家。
安国公府秦家有两个孩子,长子秦江砚,次女秦渭阁。听说秦渭阁从小体弱多病,一直都没有办法医治好,到十八岁就必死无疑了,还有说秦渭阁秦江砚长得非常像,兄妹感情也很好。等会儿,和秦江砚长得很像,那是不是意味着秦渭阁的容貌和叶初颐自己也很像?叶初颐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照这样看来,是不是意味秦洛墨很有可能是秦江砚的兄弟姐妹吗?好吧,过段时间秦江砚来的时候问问他好啦。叶初颐这样想着。
紧接着叶初颐和陆云生又闲聊了几句关于秦江砚的事情,两个人才各自回去歇息。清晨,叶初颐起来就又听到一个奇奇怪怪的消息,说林鸾珮和萧宣鹤打算在明年选个良辰吉日完婚,这婚期一拖再拖,萧宣鹤果然是不想娶林鸾珮这位大美人为妻呢。
但是随之下来的,还有萧宣慷要娶何晴岚为正妃并悔了与叶初颐的婚约。没想到萧宣慷竟然会悔婚!看来林晚真的被惹急了,立马想让叶初颐吃点苦头,但是叶初颐记得自己昨天没惹林晚啊,甚至还帮了他一把,没理由。那么做这些事情的人就是萧宣慷自己吧,上次在蘩珏庭的事情绝对让他历历在目,恐怕恨死她了吧。
叶初颐自己觉得不生气啊,最气的恐怕是林晚吧,因为他的计划都被萧宣慷想图一时之快的心理给破坏了。
被退婚的叶初颐看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的,就是一直没出府。虽然自己现在很高兴不要嫁给那个渣男了,但是外界看到郡主被退婚还不受打击的样子肯定会多想的,所以他就躲在府里,让人们都认为郡主是不堪打击伤心欲绝地呆在府里不敢出门丢脸的。
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了几天,叶初颐再次去东厢房见宋浅熙,叶初颐只觉得,这位素来外表优雅,性格直爽的大美人现在莫名地有些忸怩,对叶初颐说话总似乎也和以前的敬畏不一样,反而是有些不自然。
叶初颐心中觉得奇怪,再三追问宋浅熙原因,宋浅熙才吞吞吐吐地道:“昨天我去找琪峰的时候,琪峰订婚了,我们还预计明年七夕后不久完婚。
叶初颐听到这句话恍然大悟地笑着道:“我说为什么你最近都不怎么来找我呢,看来是情有可原的,应该的,应该的,泣兰姐为了我的姐夫,冷落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是应该的,虽然我为姐姐倾尽家财赎身,但是谁叫陪伴你余生的人不是我呢,很无奈啊。”
宋浅熙觉得今天叶初颐心情好得很,而且性格也可爱不少,容易亲近多了,立刻被她打趣得俏脸绯红。
“对了啼竹,我昨天把琪峰的传家玉佩拿来了,说先来这个当聘礼,以后再追加,还说他要是不娶我,我就不把玉还给他了。”宋浅熙绯红的双颊渐渐返成白皙的肤色,她接着悄悄地靠在叶初颐耳边道,“啼竹,我是不是很混蛋?”
“不是很混蛋,是非常的混蛋!”叶初颐笑出声,一本正经地对着宋浅熙道。
宋浅熙的脸色变了,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啊?真的很混蛋啊,我还是还给琪峰好了。”
“哈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看看你!”叶初颐大笑不止,捧腹笑着道,“可是说实话啊,我挺喜欢你这样混蛋的!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你会让我恐婚的诶。”
听完这话,宋浅熙这才知道叶初颐是一时兴起想要捉弄自己,一边伸手来挠叶初颐的痒痒,一边娇嗔道:“你这个死丫头,竟然捉弄我!你看我怎么修理你!这次你就算哭着求饶也没用了!”说着突然扑了过来,将叶初颐压倒在床上,双手往她的肋下探去,任叶初颐怎么说都不肯放手。
两个妙龄少女嘻嘻哈哈地玩闹着,整个房间里充斥着银铃般的欢声笑语,许久,两人闹得筋疲力尽,都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一直喘气,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起身,装模作样地端站着,但是扭头看到看着彼此的狼狈不堪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宋浅熙连忙到处翻找妆奁镜,叶初颐快速帮她把头发梳成一个堕马髻。
帮宋浅熙好头发后,宋浅熙就替叶初颐梳着长长的直发,她道:“初颐,哪天你嫁人了,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赶过来帮你梳妆的。”
刚等宋浅熙说完,叶初颐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滞住了,眼眸覆盖着雾气,曾经,长公主总会在她的身后替她梳理头发,她总听着长公主对她说,“颐儿,等你出嫁的那一天,娘一定会亲自帮你梳发。”可是现在,长公主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位温柔的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头发了。再也不会有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她身后对她说要在她出嫁的那天亲自替她梳发。再也不会……
叶初颐的泪很快地流了下来,她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微笑地看着她,叶初颐推开宋浅熙的手,趴在梳妆台上,小声地抽泣着。
“初颐,你怎么了?”宋浅熙放下手,疑惑地看着叶初颐。在她的记忆力,啼竹郡主叶初颐是她见过最坚强,最旁若无人的女子,没有之一,她有着超出常人的毅力与意志以及很高的智慧和计谋。没想到这样完美的她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像个小女生一样哭泣,什么都不说,深深地隐瞒起自己心底的伤心与秘密。
顽强而脆弱,还好面子,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果然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表现得那么冷静睿智得像个成年人,原来也会受伤,然后一个人默默的躲在暗角舔伤口。宋浅熙的心底升起深深的同情,微微悲悯地看着叶初颐。
转眼间,新年就过去了,这个新年过得倒是安稳,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连去参加宴会的时候,都没什么人出幺蛾子,顶多被人嘲讽几句被退婚的事情,但一般这个时候,也厨艺都被伤心地低声抽泣搪塞过去。
二月初二,龙头节。宜祭祀,冠笄,嫁娶,拆卸,修造;忌安床,栽种,治病,作灶。
今天是西梁燕王殿下和何大祭司嫡长女何晴岚的婚期,虽然经历上次蘩珏庭的事情,燕王府最近声名狼藉,但毕竟是燕王殿下,又是皇帝亲自赐婚的,因此婚礼排场依然非常盛大。萧宣慷居然还好意思给叶家来了喜帖,还指名道姓地邀请叶初颐,结果被宋浅熙看见了,给叶初颐看了一眼就被宋浅熙生气地撕了个粉碎,把陆云生吓得一愣一愣。
在陆云生的强烈禁止下,虽然叶初颐没去,但叶初颐还是听到很多人说,何府嫡长女何晴岚声势浩大,十里红妆地嫁入了燕王府,并没有放低姿态,将嫡女架子摆了个十足,一切依照礼仪行事。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婚后第四天,尚在新婚的萧宣慷就向自己的父皇上折子,要求被派到边疆磨练磨炼。这个举动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这个为了何晴岚而舍弃叶初颐的燕王殿下竟然在婚后没几天就要去边疆磨炼,这点连他的养母范贤妃都没想到。经过众人的百般劝解,但萧宣慷的意志本就极为坚定,无论如何都咬定了不松口,绝对不会放弃去边疆的机会。
倒是贤妃娘娘劝服了何大祭司和皇上,将萧宣慷派到南方秦岭关,拿到旨意后,萧宣慷一刻也没有停留,当天便动身离京,只带着随身的侍从奔赴边疆秦岭。这个消息对叶初颐来说是意外,但却是情理之中,心里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萧宣慷得罪了林晚,凭林晚的手段一定又抓到了萧宣慷的把柄,伺机报复他。
萧宣慷不是很想和何晴岚在一起么?让你们完婚完全没问题,只不过完婚之后,就赶快分开,乖乖待到边疆去吧。也难怪,这么阴损的人的人除了林晚也没有几个了。这个想法漂浮在叶初颐的心头,果然她对林晚,不论无时无刻都不能马虎大意呢。
宋浅熙听到这个消息没多想,只是赞了声:“有志气,还算是个男人。”随即又叹息,也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三月初七,绾烟公主和睿皇子是双胞胎,生辰在同一天。公主和皇子的生辰宴排场特别大,一点都不比燕王当时迎娶何晴岚的时候差。出于无奈,陆云生必须跟着叶初颐去参宴,即使他很不愿意看见那个娇滴滴的,而且很爱做的绾烟公主。
不能说陆云生讨厌萧绾烟,只是他不喜欢萧绾烟身上那股认为自己是公主就认为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的感觉。
叶初颐和陆云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在到达皇宫的时候,叶初颐还没有下车,就听到了何晴岚的声音,这个深闺怨妇自打萧宣鹤走了之后,性情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现在尖酸刻薄急了,她高声尖着嗓子到:“没想到身为郡主的你这么不要脸呢,被退了婚,还敢出来招摇过市。长公主死了之后,你只能带着那臭小子过穷酸的日子,还一直死乞白赖地想要嫁给宪常,看看你们叶家马车的那副穷酸相,真是让人受不了!”
“王妃这话真是奇怪,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对青梅竹马订婚之后感情十分要好,但是那位女子的好姐妹却突然介入他们的感情,千方百计的想要陷害那个女子。最终那位男子果然动心了,见异思迁,为了那位第三者与那女子悔婚,第三者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那位男子,却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那位被退婚的女子。王妃,你说她是不是很不要脸,那位被退婚的女子要不要像我娘亲一样去投河自尽?”向来温和的陆云生听到何晴岚这番冷嘲热讽叶初颐,即使脾气再好的人也完全人不下去,立刻开口反驳。
陆云生这种人不喜多生事端,如果谦和宽容能够换来宁静,他一定会毅然绝然地选择包容伤害过他的人;但陆云生这个人不是毫无底线的,现在何晴岚明明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燕王妃,却还来找叶初颐的茬,他便再也忍不下去。
“你这臭小子!”何晴岚没想到在素来以温和可爱,聪睿俊逸出名的常安王叶安哲竟然这般伶牙俐齿,何晴岚立刻气不打一出来,面部像被撕碎一般恐怖。尤其当她听到“第三者”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下去,恼怒之下,想也不想对方是京城百年难遇的天才常安王,挥手就朝陆云生打去。
站在陆云生身边的叶初颐见何晴岚竟然当众想要打陆云生,叶初颐本来可以忍下去,如今却再也忍耐了,伸手架住她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何晴岚,你不要太过分!”
何晴岚丝毫不惧,一步上前,挑眉道:“我就是过分,你能拿我如何?”
“想知道?当然是这样!”叶初颐的声音仿若坚冰,眼眸凛冽刺骨,寒意贯彻何晴岚的全身,还没等何晴岚反应过来,叶初颐一只手捏碎了何晴岚的手腕,另一只已经迅速挥出,奋力重重地打在何晴岚轻蔑挑衅的脸上。
叶初颐这种人尽量万事从简,能忍过去他就尽量会忍过去;但是叶初颐自己必须承认自己这个人气量不大,一般触碰到她底线的人,都会不得好死的。何晴岚以为成了燕王妃就可以万事大吉,胡作非为了,可笑至极!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真是大得不得了。
啪——咔——
两声巨大的清响,何晴岚白皙的右脸上慢慢浮现出鲜红的指印,右手手骨尽数碎裂,整个手掌都报废了。完全没想到叶初颐竟然会痛下狠手,何晴岚顾不上脸上和手腕剧烈的疼痛,一时愣怔住了。
“你们俩是哪家的孩子?这样不懂礼数,居然当众打人!”见儿媳被欺负,范贤妃立刻远处赶了过来,怒声呵斥道,伸手就想打回来。
叶初颐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陆云生拉到身后,紧紧盯着范贤妃的眼睛,想了想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身份,旋即便冷笑着道:“是范贤妃啊,本郡主刚才还奇怪呢,怎么刚才你儿媳妇骂人还想打人的时候你在哪呢?你这会儿出来充什么英雄好汉?你的儿子和儿媳都比本郡主大多了,居然好意思跟我这个身为小女孩的郡主动手,难怪有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儿媳过门!你若想要打,我自然奉陪,要不要再找个演武场,我们妇孺两人好好比划比划?看看向来温柔的贤妃娘娘如何对十四岁的啼竹郡主杀人灭口的。”
范贤妃完全没想到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女竟然是叶初颐,顿时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虽然她心里惊慌失措,觉得自己捅了大篓子但是多年在后宫的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使她遇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处变不惊,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