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两人相伴来到京城最大的赌坊,赌坊里充斥人的叫喊声,叶初颐想赌的自然是她最擅长的樗蒲。
古者乌曹氏作博:以五木为子,有枭、卢、雉、犊、塞为胜负之彩。博头有刻枭形者为最胜,卢次之,雉、犊又次之,塞为下。在此博是指樗蒲而不是先前的六博,蒲是簙的音转。对博时双方先轮流投掷掷得的箸正反数,有枭、卢、雉、犊、塞之分。掷出五子皆黑,名叫“卢”,是最高的采。所以,游戏者在掷“五木”时往往喊叫希望得到“卢”,即所谓的“呼卢”。樗蒲所用的骰子有五枚,有黑有白,称为“五木“。它们可以组成六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六种彩。其中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共有枭、卢、雉、犊、塞,这五种排列组合。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
初始布置时,将所有细矢排成一长列,然后分为三“聚”。每“聚”的矢间留有空隙作棋位,称为“?”。以长列的两端作起点、终点。聚间的空隙称为“关”,并非棋位,共两处。每关前一个棋位称为“坑”,后一个棋位称为“堑”,各有三处。所有棋子先置于起点。玩家轮流将五木放在杯摇晃掷出,依采数移动一己棋朝终点前进,行进可越过其他棋子,至空位、己棋处、或数量少于或等于己方移动棋叠的敌棋处。若至敌棋处,将该些敌棋打回起点。并再获得一回合、与约定的筹码。若至己棋处,可叠在该些己棋上成为棋叠,之后一同移动。
掷出“杂采”时,采数大于或等于距离“关”的步数,则只能移到“关”前面的“坑”,并且需掷出“贵采”才能移开。掷出“贵采”时,棋子才能越过“关”;或在“坑”、“堑”的棋子才能移开。并再获得一回合。掷出“退六”时,一枚棋子可打回多最多五枚的敌方棋叠。以所有己棋先到达终点为胜。
所以,那叫喊声喊的最多的不是“卢,卢,卢”,就是“雉,雉,雉”。
这个赌坊里基本上没有女人,所以叶初颐进来便显得格格不入。果然有人不轨地走向叶初颐,谄媚地奸笑地道:“小娘子是那来的啊,你们那老鸨是谁?要不陪陪爷吧。”
“感谢各位爷,妾身是怡红楼的溪亭,要不我们先博局樗蒲如何?”叶初颐娇媚地回答。
“博什么樗蒲,先陪陪爷几个吧。”说着就有人伸手朝着叶初颐。
叶初颐娇笑一声,后面勾着陆云生的脖子,道:“呀,猴急什么呀?小公子,要不你帮帮妾身博一局吧。”此时叶初颐简直是紧贴着陆云生,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道叶初颐的呼吸和体温,她像一滩水一般柔软。陆云生就算再聪明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因为他也才是个十岁的小男孩。
不过叶初颐倒是发觉到,陆云生这几日长高了,本来他还比她矮半个头,现在已经和她差不多了,所以她只要稍微弯弯身子,就轻易显得比陆云生矮了。她当然知道陆云生一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个孩子嘛......这是那些人还会时不时地传来调戏她的轻佻话。
现在,能不能成功,就在陆云生身上了。那些人都不是好得罪的,况且她今天出门又没带剑,这赌坊里还没人用剑,她想抢都抢不到啊。所以只能放手一博,就是把这场戏下去,再找机会找把匕首什么的。也许这会导致她和陆云生......诶,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比两人坐以待毙好吧。
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叶初颐和陆云生都体验过了。
“几位爷啊,你们说溪亭喜欢吃嫩草该怎么办呢?”叶初颐从背后搂住陆云生,轻轻咬着他的耳朵,陆云生俊逸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她声音分外的柔媚婉转,仿佛把人的心的融化一般,“行吗?小哥哥。”
“那就吃掉吧!”周围的人积极回应着。
叶初颐柔韧性极好,腰肢一扭便到陆云生面前,望着叶初颐清丽的脸颊逐渐靠拢过来,陆云生慌张地不知所措,他们的唇角也不注意轻触了一下。下一秒,便有人的血四溢,陆云生看见叶初颐的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双手,整只手都被叶初颐砍下来了。那个被砍断右手的男子惨叫着晕了过去,叶初颐把他的手和匕首一并扔在他头上。
四围的围观群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傻眼了,纷纷愣怔住,惊恐地瞪大双眼。那个被砍断一只手的这个赌坊的老板的弟弟,武功一直也不错,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娇滴滴小娘们活生生地把手砍了下来,真是太惨了。
叶初颐温柔地笑着,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就算有事情发生也与她无关的表情,道:“现在溪亭可以搏一把了吧?”
有些胆小怕事的人立马点头哈腰地给叶初颐安排了赌局,她拉过陆云生,把他托坐在自己的身边,嫣然着道:“小哥哥,过来陪陪溪亭嘛,你要给溪亭加油哟。”叶初颐声音媚惑,身材窈窕,玲珑有致,加上那清丽姣好的容貌,有着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她双眸含情望着陆云生,但他却微微垂下明亮的眼睛,争取不去看叶初颐,所以竟把和她同一赌桌的人的魂儿都给吸了去。
“来吧,开博了。”
这盘赌局根据叶初颐的要求,有些不一样。是陆云生和叶初颐两人对付五个人。那五人若是输了就把他们押的所有钱都他们俩;若是他们俩输了,不仅要把自己的钱赔给他们五个,还要把他们五个所压的钱翻一番各自赔给他们。而且是那五个人中不管任何一个赢了都算他们五人一起赢的。因此那五个人,供押了一千金。叶初颐他们却只押了五十贯。
“卢,卢,卢,卢......”
第一个掷出的是一黑二白二雉,是塔,杂采,四下便传来无奈的叹息声。
“哟,怎么是杂花儿啊,这塔可几乎是最小的了。”叶初颐阴阳怪气地道。
第二个掷出的是两黑一白一犊一雉,是枭,依然杂采,而且是采数最小的,周围立刻嘘声一片。
“这可不好啊,别让着溪亭,认真掷。”
霉运好像是会传染的,就像瘟疫一样,第四个和第五个掷的一个是塞,一个白。塞是杂采中最大的采数了,白好歹也算是个贵采,不过采数也不大。最后的那个掷得却意外的好,三黑二雉为雉,是仅次于卢的贵采了。
可是接下来的情景却更令人吃惊,叶初颐掷出的三黑二犊,是最大的贵采,卢;而陆云生掷出的竟也是卢。
“你们俩出老千!”那个掷出枭的人腾地起身,指着叶初颐和陆云生。
叶初颐冷笑一声,道:“口说无凭,你拿出证据来啊。”
那个人果然迟疑了,他只是觉得叶初颐和陆云生怎么会那么厉害,掷的都是卢。况且他纵横樗蒲博界二十年,竟然第一次掷出了枭,这简直令他难以置信。接下来,叶初颐和陆云生一路之上,掷出的基本都是贵采,卢和雉也就又分别出现了一次。那五人唯一能追得上他们的,就是第一次掷了雉的那个人。
斗樗蒲的时间一般较长,东辽的古籍中记载着,有人骑马时遇到两位老者在玩樗蒲便下马观看,中途无意间撇见马鞭已腐,马已成枯骨,回家时发现亲属居然都已去世。
当然现实一定不会这样,一直到亥时二刻,这盘赌局才彻底结束,赢的人自然是叶初颐他们。其实他们的确出老千了,不过玩樗蒲,谁不会几手?最令叶初颐惊奇的是,陆云生对这其中的门道也清楚得很。准确的说,叶初颐曾经是个赌徒,天天拉着长公主斗樗蒲,偏偏长公主也会赌,所以她就是个斗樗蒲的高手。可是陆云生,其实他自从碰过樗蒲这个东西后,就从来也未碰到过对手。
陆云生干净的脸上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他看着叶初颐,问道:“姐姐,现在我们总不要饿肚子了吧?”
叶初颐牵着陆云生的手温柔地笑着回答。她偷偷看向陆云生的方向,瞧见他正轻轻擦拭着唇角,她便不由得笑出声来,诶,果然是个孩子啊......可是连叶初颐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也潜意识的擦拭着唇角。
斗樗蒲就像是斗人生,获胜的只有一个人,出老千而没被发现的人才是生活中的强者,他能够伪装自己,欺骗所有人,获得胜利。
拾掇了一个多时辰,叶初颐才把接下来生活该用的银子挣到手,想到自己戒赌了两年后竟然又开始赌了,她才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混蛋。她曾经在叶安哲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再赌,没想到就在他刚死了两年后又赌了一把,还捎上了陆云生。
说起来,她刚刚编出的溪亭这个假名字,是出自她叶家家谱中首页的一首诗——
溪山之兴无时尽,兴尽名亭意可知。
出岫孤云含细雨,投林宿鸟爱深枝。
风流已是千年事,公案今成七字诗。
短棹悠然随所适,人生出处要如斯。
溪亭这个名字,怕是明早就是京城里的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焦点了。那个赌坊可是京城的一位官员开的,不过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就是了。她若是没记错,应该是御史大夫的家产吧,既然御史大夫是这赌坊的东家,那么被她砍断手的那个公子,估计就是御史大夫李常的弟弟,李战了。
本来她就是冲着李家去的,李家一直和林家勾结的事情早就被她查出来了,砍断李战一只手也没什么,谁让他以下犯上,不知轻重。堂堂御史大夫的亲弟弟整天不学无术,她甚至还想替李家清理门户了。至于他的生死,那就不关她什么事了,一个七尺男儿,总不会被砍断了一只就寻短见吧?可是,李战这没学过武功的,估计得没了半条命。
今天陆云生是亲自看到叶初颐的多重人格转换了,可他还是那般处变不惊,淡定从容得不像是个孩子。
真正令叶初颐奇怪的并不是李战的无能,而是陆云生。一方面,她根本不知道,陆云生为什么玩樗蒲玩得比她还厉害,刚刚赢的人就是陆云生而不是她,不过这倒没什么。可是另一方面,陆云生方才竟然也不怕,她砍断李战手的时候,陆云生离得是最近的,鲜血几乎溅到他素白洁净的衣服上,他却丝毫不觉得恐惧。
叶初颐不由得看了看陆云生,他还是那个俊逸出尘的陆云生,可却给了叶初颐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陆云生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一个十岁的少年变得这般冷静睿智。
相对的,叶初颐也想到了自己,她曾经也是那般的无忧无虑,她热爱生活中的一切,就和陆云生现在一样喜欢生活,喜欢自然。她身边有很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她怀揣着每个少女都有的梦,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自己爱的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到老,举案齐眉。
可是现在梦醒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当这些幻想全部变成虚影的时候,她开始憎恨冷酷,既然全世界都可以抛弃她,她又何必苦苦挽留呢?倒不如,让她对全世界,背信弃义。
对于这点,她实在不理解陆云生,他为什么不生气呢?他的父母当他是累赘,抛弃了他,可他却依然能怀有一颗宽容的心,原谅了所有人,这点,叶初颐实在做不到——这可能是他们俩人生态度的天差地别吧。
有的时候,陆云生会对她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是失去一切的她,能尽什么欢?有什么欢可尽?
好像是发觉了叶初颐在看他,陆云生笑着道:“姐姐,你散尽家财,想要宋浅熙来府上做什么呢。”
叶初颐道:“关于这点,我是单纯想帮帮她逃离苦海而已。”
陆云生嗤笑一声,道:“我不信。”
叶初颐同样笑出声:“我也不信。”她向来只喜欢站在岸上,看人在苦海里挣扎。
陆云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姐姐,我要是你的话,一定会离得远远地,免得被拖下水。”
叶初颐轻声道:“你说得蛮好听的,我这个样子,不拖我下水,拖谁下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