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感觉眼睛如同被针扎般生疼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林安嵛捂的是左眼,而夏琳琅则是右眼。眼球里有如万虫噬咬,又痒又烧,锥心难忍。林安嵛疼得尖叫起来,连从紧闭的眼皮下淌出来的眼泪都如热汤般滚烫。昆仑喝道:“把眼睛睁开!”
林安嵛颤声哭着:“疼!我睁不开!”
昆仑再次怒喝:“睁开!”
夏琳琅原本正闭目握拳强撑,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来缓解这痛苦,听到昆仑的喝令索性把心一横,猛地睁开了双目。就这一睁,便如久旱逢甘霖,那烧灼感登时便消逝无踪,眼球倍感清明。而林安嵛还在惶惶不敢下定决心,捂着眼睛左右为难,夏琳琅直接扯开她的手,上手强行扒开了她的眼皮。林安嵛被夏琳琅突然的攻势吓得一声尖叫,正要喊“不要”却猛然发现眼球传来一阵久违的清凉舒适。
“咦?”林安嵛惊喜起来,环视一圈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然可以看见与昆仑、千冢酣斗的妖物了。
那是一只鸡首人身的妖物,赤蛇绕额,一张巨喙不断吐出滚滚黑烟。那怪物十分善战,瞅准昆仑这会儿分心,当即吐出毒雾迷了千冢的眼睛,从与千冢的缠斗中抽身出来,背后偷袭昆仑,连踢了三五脚,脚脚踢中要害。昆仑躲闪不及,被踢翻在地,一时间竟未能爬起来。
那怪物天生巨力,若再下重击,昆仑是万万承受不了的。眼见那怪物就要乘胜追击,千冢提起长剑听声辩位,赶在怪物出手前刺出了一剑。这一剑虽未刺中要害,却打断了怪物的攻势。昆仑得以喘息,闪到一侧祭起招魂幡,幡顶一圈铜铃登时叮当作响,四周乍时涌起阵阵影影绰绰。
那些人影并不真切,只看得到大体轮廓。它们散布在房间之中,最近的一个离林安嵛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吓得她不由的倒退了几步,牙齿都咯噔咯噔打起了冷战。
“千冢,用拘魂链!”昆仑高喊一声,千冢会意,将逐焰长剑抛向空中,同时双手凌空一握,一条小臂粗细,长约五尺的铁链赫然在手。这便是他初为无常时候,在无尽黑海里得来的法器。
好在那毒雾毒性不强,此时千冢已可以模糊看到些事物了。他甩起拘魂链鞭向身前的怪兽,同时催动咒语:“九天九炁,百万天兵,上总天魔,下察幽冥,千神拱手,万魔导形!拘!”
眼见拘魂链飞至眼前,怪物徒手一挡,拘魂链好似撞到一块钢筋铁板一般,竟生生弹飞了。
千冢身形一晃,被这冲劲险些坠倒,好在他急中生智,连退三步缓住身势,同时臂上发力,抡起回旋,借惯性再次将拘魂链砸向那怪物双膝。
膝盖是个薄弱的关节,重砸之下怪物吃不住痛,身子一斜跪在地上。
千冢喊到:“昆仑!趁现在!”
此时昆仑周身的鬼雾已越聚越多,使得林安嵛她们已经看不清昆仑的身影了。只听昆仑一声爆喝:“束!”那些灰影瞬时风驰雷动,一涌而上,转瞬间化为无数五彩金绳,反锢住怪物的手脚,继而交织成一张金光巨网,将那怪物团团裹住。
那怪物动弹不得,发出一声怒吼,刹时刮起狂风阵阵,充斥着浓烈的腐臭与血腥味。
林安嵛和琳琅都被刮得连连后退,拼命捂住口鼻试图阻挡这令人作呕的恶臭侵入鼻腔,可那刺鼻的酸臭之气还是透过指缝钻进鼻管,冲击着她们脆弱的鼻腔粘膜。
林安嵛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夏琳琅赶忙蹲下来替她拍背,眼睛却不忘死死盯住那怪物。
怪物额上盘绕的赤蛇听闻吼声,如同得令一般迅速离开了怪物的身体,以电掣之姿眨眼就游到昆仑跟前。千冢暗叫不好,飞身去救,可那赤蛇一张血盆大口已然张开,裹着黄色黏液的毒牙眼看就要扎进昆仑的脚踝!
千钧一发之际,昆仑右耳处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直直地射向那赤蛇。赤蛇毫无防备,被这横劲儿“嘭”得撞飞了数米。
白光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扳回了一局,可那赤蛇并非凡物,迅速回身展开反击。它出口极其迅猛,口口狠厉,白光虽凭身形巧小,回回灵活躲闪,可仍有不敌。几次险些被蛇口吞没,渐渐落了下风。
昆仑和千冢赶忙上前,左右夹击。却见那赤蛇蛇信一嘶,竟又凭空长出两只蛇头!
三只蛇头配合无间,即使昆仑与千冢合力,再加上白光从旁辅助,仍然只能勉强制衡。
“操!这他妈怎么打!”昆仑已然杀得红了眼,脖颈青筋暴起,招魂幡舞得凛凛生风。
夏琳琅一直观察着局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束手无策。焦灼间却无意瞥见玄关鞋柜上放着一瓶花露水。那是夏天时候琳琅被蚊子咬到崩溃,随手在小卖部里买的一瓶假冒伪劣产品。因为味道太过刺鼻,熏得琳琅头疼,所以喷过一次之后琳琅就再也没用过了,随手搁在鞋柜上一直放到了现在。夏琳琅灵光乍现心生一计,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总归好过坐以待毙!
以前她听一个资深驴友说过,露营的时候把花露水或者风油精洒在营帐的周围,不仅能防蚊防虫,还能防止蛇的侵袭。这也就是说,花露水起码对蛇有威慑的作用!那三头怪蛇虽然不是普通的蛇类,但应该还存有蛇的天性。
动物对天敌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夏琳琅咬紧牙根,决定孤注一掷。她快步跑到玄关,把花露水的喷头拔掉,然后深呼一口气,瞅准机会一个箭步朝那三头怪蛇冲过去。
三米,两米,一米!近了!就现在!夏琳琅屏住呼吸,心一横,把手中的花露水迎面泼在那怪蛇头上!
劣质花露水那股冲鼻的独特辛辣气味当即扩散开来,怪蛇明显一惊,蛇头条件反射般的猛地回缩。
千冢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甩出拘魂链,大喝一声:“妖魔厉鬼,束送穷泉!”
拘魂链应声而上,将三只蛇头尽数捆起,越勒越紧。
林安嵛看到琳琅这番动作吓得她心也颤了胆儿也黄了,赶忙冲上前来,把夏琳琅拖到火线后方:“你可吓死我了!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夏琳琅表面答应,眼睛却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怪蛇。
拘魂链从蛇头一圈一圈缠至蛇尾,就好似恶蟒缠食一样。后面被百鬼金绳制住的鸡首怪兽见此情景再次躁动起来,发出几声乌鸦般阴森凄厉的啼叫。
昆仑怕鸡首怪兽逃脱,再次施咒收紧绳网,怪兽几番挣扎都毫无效果,心知挣脱无望竟然开始小声地呜咽起来。那三头怪蛇听闻鸡首怪兽的哭声也随之发出一声悲鸣。两兽哀泣和鸣,声声泣血。好似青娥送郎出征,伯牙泪别子期,老妪痛埋幼子,直叫人哀其所伤,悲其所悲,无不动容。
然此时怪蛇之声陡然凄转,达声之极高之时戛然而止,三头登时齐齐垂落,重摔于地。鸡首怪兽眼见此景,长啼一声,如血般红泪顺流而下,滴落成花。
林安嵛实在不忍,想要求昆仑和千冢网开一面,还未开口就见那鸡首怪兽口中哇得吐出一涌鲜血,膝盖一软,颓然倒地。两怪尸身随即化为丝缕赭色毫毛,再无生息了。
一场恶战到此结束,千冢终于不必再硬撑,整个人瘫倒在地,又变回了白猫模样。
林安嵛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抱起千冢向昆仑询问:“他这是怎么了?他不会有事儿吧?怎么好端端的又变回猫了?”
昆仑将身子靠在墙上,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没事……他只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就好……”
林安嵛虽然点着头,但依旧控制不住的泪眼婆娑,昆仑勉强咧开嘴唇笑了笑,露出他好看的虎牙:“看样子,我们得在这儿多住几天了。”话音未落就“咚”的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变回了黑猫的模样。
林安嵛强忍着眼泪把它们抱起来,夏琳琅赶忙上前帮忙接过了昆仑。千冢的身子又软又小,林安嵛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它耳尖的绒毛、绵软的小肚子、粉嫩的小肉垫。这些无一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朝思暮想的。她曾无数次幻想这般的怀抱与抚摸,曾以为那一定是最香甜温暖的体验,像咬下一口烤得微焦的棉花糖,伴随着酥脆外壳的绽开,蓬松黏软的醇厚口感在唇齿间漫延。可如今身处这样的情景,这指间的温存却让她心酸不已。
林安嵛轻轻把千冢放进被窝里,又从夏琳琅手里接过昆仑放在千冢身边。
屋里的摆设碎了一地,桌椅全被踢翻,林安嵛拿起笤帚开始打扫一片狼藉的房间。
夏琳琅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安嵛,不是我狠心,今晚的事你都看到了。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可是黑白无常啊!认识他们的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这条命都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如果真和他们有了什么交集,以后像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只会越来越多,我们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的!”
林安嵛安静地听着,一下一下机械地扫着地,一言不发。
夏琳琅叹了口气:“安嵛,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咱们都是普通人,注定不能和他们做朋友的!”
林安嵛依旧沉默不语,打扫着战后的残局。
“等他们伤好了,就让他们走吧。以后……别再见了。”夏琳琅愈说,声音愈有些哽咽。经此一晚,他们四人已是过命的交情。夏琳琅猜测昆仑之所以忽然着急走很可能就是知道了那怪物就在附近,不想连累她们。她又不是薄情之人,白得了别人的好心,又如何当真有狠心相待?可是比起他们,她更在乎林安嵛的安危。如果和昆仑、千冢再有深交集,就势必会引来更多她们根本无法招架的事情。无论是山精野怪也好,游魂厉鬼也罢,任凭哪一个都是她们根本无法对抗的存在!她没有能力在这样的危机下保护林安嵛,就只能尽力让林安嵛远离这样的危机。
况且夏琳琅最担心的就是林安嵛会对这两个鬼差动了真感情。她是最了解林安嵛的,从她今晚对千冢、对昆仑的各种反应来看,林安嵛已经对他们二人有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她深知林安嵛不是滥情之人,所以她更加不能理解为何林安嵛会对他们两个人同时产生了这种情愫。这种情愫莫名其妙、突如其来,奇怪又扭曲,犹如洪水猛兽,叫林安嵛和夏琳琅两个人都大惑不解、惶恐不安。林安嵛不敢承认,夏琳琅不敢戳穿。于是夏琳琅决口不提,林安嵛心照不宣。
夏琳琅等了许久,等林安嵛给她一个答复。林安嵛却迟迟不语,抱着扫帚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夏琳琅自诩是个坚强的人。十四岁时爷爷去世,她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的倚靠。她哭了三天三爷,哭干了眼泪。从那时起她发誓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可这会儿却怎么觉得眼睛酸酸的呢?
不知从什么开始起,林安嵛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组成部分,是朋友,更是亲人。她是她的软肋,叫她不由自主欢欣她的欢愉,悲痛她的哀伤。她为她设身处地,肆无忌惮,又小心翼翼。
她怕她哭,她一哭,她就怂了。她不敢再逼她,不忍再逼她。
夏琳琅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鼻涕堵住了鼻腔,就张开嘴小声的呼吸。等到眼泪终于止住,她用手胡乱擦了擦眼角残存的泪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安嵛的肩膀:“睡吧,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