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守着个没玻璃的窗子,林安嵛与琳琅裹着床棉被在客厅里半梦半醒撑到了天亮。
其间警察来过,说是邻居报警听见有玻璃震碎的声音,跟着楼都震了几震,怀疑发生了煤气爆炸。夏琳琅搪塞是她俩吵架,失手打碎了玻璃,关于楼宇震动的事儿她们一概不知。
警察一共来了三人,是个老警员带着俩两个刚毕业的青瓜蛋子,一个男青瓜,一个女青瓜。女青瓜扎着个马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警员听了夏琳琅的说辞还未开口,这女青瓜就抢先出言嗔斥:“你们两个女孩子小打小闹能把一整面的玻璃都碎了个干净?这玻璃框上一点碎渣子都没剩,你当我们警察是白痴么?”
那男青瓜倒还算懂点规矩,拦着女青瓜不让她再说,却平白被那女青瓜白了一眼。
老警员是个明白人。左右不过是个窗子碎了的事儿,又没有人员伤亡,即便蹊跷了些,又能如何?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问了几样例行公事的问题算是走完了形式,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女青瓜显然不服气,认定这里头大有可为。若细细纠察下去指不定能牵出一条走私军火的大案来,最次也得是捣毁个制造伪劣烟火爆竹的据点吧?现在就走岂不是白白放过了一块肥肉?
可是老警员和男青瓜都不肯听她的,一根小胳膊拗不过两条大腿,她再有一肚子的不服气此时也只能服从安排,愤愤而去,临走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上林安嵛二人一眼。
天亮后夏琳琅请人来安好了玻璃,想着待那二位鬼差将养几天,伤好了,自然就走了。到时候就算林安嵛想和他们多多来往,他们兴许还不肯呢!他们可是鬼差!想来也不屑和凡人扯上太多瓜葛。
殊不知,人生际遇全凭缘分,他们之间瓜葛在昨夜已然扯得实实的,无论如何是赖不掉了。
无常血,至阴至邪,入凡人眼可使之视鬼神。受此血缔为契,签一世之约,辅主渡阴阳。甭管夏琳琅愿不愿意,从此她和林安嵛就是昆仑的小跟班了。
至于昆仑和千冢的伤势倒是恢复的很快,林安嵛下班回来之后这俩人已正襟危坐于沙发之上。此时千冢已经穿回了他自己的衣裳,轮到昆仑穿着那件粉红色的HelloKitty睡裙。
夏琳琅见林安嵛回来,一肚子的怒火可算有了地方发泄,气势汹汹地揪着林安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激昂:“林安嵛!看看你捡回来的这只臭猫,简直就是畜生、败类!恩将仇报!你好心好意把他捡回来,好歹也算救了他一命吧?结果呢?你看看!他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救命恩人的!”
林安嵛听得一头雾水,忙问:“这是怎么了?”
“他说昨天晚上他往咱俩眼睛里甩的那两滴血是个什么狗屁契约!能叫咱俩看见鬼,代价就是以后必须跟着他一起捉鬼!”夏琳琅说的激动,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说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谁他妈想看见鬼啊!他自作主张叫咱俩看见了,凭什么我就要当他的跟班啊!”
书里说气得七窍生烟,也不过就是夏琳琅现在这幅样子了吧。
林安嵛听了这话,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她胆子小,是不爱招惹这些鬼神之事的。可她又没来由的有些欣喜,她不敢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她知道答案,但是却怕承认答案。
她放下手里的大袋小袋赶忙安抚夏琳琅:“你先别生气,我买了排骨,一会儿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给你吃。”
昆仑耳朵尖,一听有吃的,立马凑了上去:“你都买了什么好吃的?我也饿了!”
夏琳琅一生气就口不择言:“有你什么事儿?你昨晚不就着急走么!现在怎么不着急了?”
昆仑直接上手扒拉起袋子,风轻云淡道:“昨晚我是感觉到了尺郭残魂就在附近,怕牵连你们才着急走的。”
果然是这样。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更叫她的良心难以安宁。夏琳琅心下一软,语气也好了几分:“尺郭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昨晚那个长着鸡头,脑袋上还盘条蛇的怪胎么?”
坐在沙发上许久未说话的千冢闻言道:“它可不是什么怪胎,它是神。《神异经·东南荒经》有云,东南方有人焉,周行天下,身长七丈,腹围如其长。以鬼为饭,以露为浆,名曰尺郭。一名食邪。”
夏琳琅最受不了千冢这种说话方式,听得她脑瓜仁疼,再者她对千冢和对昆仑可不一样。对昆仑她是自感有亏欠的,总觉得别人好心为着她们的安危设想,她却总想赶人家走,有些恩将仇报的意味。但对千冢不一样,她对千冢有着莫名的敌意,从第一眼看见就有。夏琳琅是个爱一面定生死的人,第一眼看不顺眼以后就很难改过来了。她看着不顺眼的人。从来也都是,没有好气肯给他的。
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夏琳琅拉着一张脸,丝毫不肯掩盖自己的情绪:“说人话!天天文绉绉的累不累?”
千冢不肯与她计较,端着张报纸正襟危坐,以沉默应对。
倒是昆仑从袋子里翻出一只烧鸡,扯下鸡腿儿一边啃一边说道:“他死的早,说话就是这个调调,改不了,你适应适应就好了,你要想听我给你解释啊!”
昆仑三两下啃光了鸡腿,胡乱抹了抹嘴上的油渍道:“古时候有这么个吃鬼喝露水的巨神叫尺郭,也叫食邪。他长得特别高大,每天早上吞三千恶鬼,傍晚吞恶鬼三百,如囫囵吞枣,从不咀嚼。后来尺郭因万鬼挣扎于腹,崩于地下,化为了地藏。而咱们昨晚所见的那个尺郭事实上是真正尺郭的一缕残魂依附着尺郭的一撮鬓毛化身而成的。不仅身量上小了许多,法力也不及真正尺郭的一星半点。要不单凭我和千冢,还有你那瓶花露水,哪儿能斗得过它啊!”
林安嵛看他囫囵吞枣式的啃法真有些像饿极了的流浪猫吃食的样子,看着怪心疼的。她这个人最容易母性泛滥,什么同情心、爱心,各种心动不动就汹涌澎湃,根本无法控制。
“别在这儿蹲着了,拿到桌上吃吧。我这就去做饭,一会儿就好。”林安嵛一脸慈爱,说着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套衣服递给昆仑:“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套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先凑合穿吧。”
夏琳琅气道:“什么?你还给他买了衣服?一只臭猫穿什么衣服!”
昆仑还嘴道:“你都要穿衣服,我怎么就不用穿了?我死的年头都比你年纪大,知不知道尊老爱幼?”
这一对活宝,斗嘴耍浑也颇有意思。林安嵛在厨房忙活着,听着他俩在客厅你来我往,也是会心一笑。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使她那颗灰蒙蒙的心露出了一抹红。
她做事利落,不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有荤有素,有菜有汤,搭配甚是得宜。
夏琳琅酸道:“大餐啊!平时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尽心?”
林安嵛给琳琅夹了块排骨嗔笑道:“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好吃的虽然堵不住琳琅的嘴,倒是能堵住昆仑的。昆仑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了,从一上桌便是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吃的肚皮溜圆、再塞不进半粒米了才肯作罢。
千冢倒是吃得甚少,只微微动了几下筷子便搁下了。
林安嵛问他:“是我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千冢摇摇头,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答非所问:“昨夜尺郭打碎了窗户,它是冲着我们来的,这钱理应我们来赔。”
林安嵛没想到千冢会忽然有次举动,不停摆手只会重复“别别别,不用不用”。
但夏琳琅可不似林安嵛,直接“嗖”的一声从千冢手里拽过了银行卡,捏着卡拍着自己的手心:“说的没错,是该你赔!既然如此,这钱我就收下了。不过这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啊?够不够赔我那几扇窗户的啊?我可告诉你说啊,我那几扇窗户可贵着呢!”
千冢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卡里的钱足够弥补你的亏空了。”
夏琳琅不以为意:“有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林安嵛蓦地瞪大了眼睛,一把从夏琳琅手中抽过银行卡递还给千冢:“我们不能要,这太多了。”
昆仑一摆手,一阵小旋风卷起银行卡送入了夏琳琅的口袋:“你们拿着吧,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的确不算什么。寻常鬼差在人间拘魂,任务完成便回地府复命,闲暇时候鲜有待在人间的。然千冢不同,他在人间流连数百年,甚少回地府。拘了魂大多也是差别人送回去,从前是朔风,今时是昆仑。在人间的日子久了,各种赚钱的门道对千冢来说已是驾轻就熟。别的不说,就凭着他这一身术法,就算当个道士亦或算命先生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况且昆仑听朔风说过,千冢以前还做过大祭司,那可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行当,油水还能少了吗?就是退一万步讲,但凡他在古时候随便留了点什么散碎物件,留到现在转手一卖,那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啊。
总之四个人你推我诿了半天,还是千冢一句话定了乾坤:“我并不属于人间,这些人间的富贵对我来说一文不值。况且你们既已受了昆仑的无常血,往后就是一同做事的人了。我们替地府做事,受地府俸禄。你们替我们做事,这些钱就当作你们的工资吧。”
虽然夏琳琅小姐一向信奉“有钱不赚王八蛋”的人生信条,但也是“琳琅爱财取之有道”,无功也是不受禄的。不过夏琳琅转念一想,窗玻璃虽然不值二十万,但要她和林安嵛从此鞍前马后的替他俩卖命,这还不值二十万么?如此说来这钱也是能拿的心安理得了。
另外夏琳琅心里还打着一个小算盘:“既然受无常血契的事儿既然已成定局无法逆转,那么能捞上一笔也是不错的。”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琳琅收了钱态度也和缓了不少。她想着好歹她们和那黑无常签了血契,也算半个徒弟了,行走江湖还不得教她们个一招半式的吗?如果安全问题有了着落,那她反对林安嵛和他俩交往的原因就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况且说不定跟这俩无常老爷混熟了,有了门路,成了关系户,等她俩寿终正寝那天,引荐她们也当个无常奶奶去,将来修炼飞升得道成仙,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夏琳琅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这生意做的不赔,反而是空手套白狼,狠赚了一笔,这心情也是由阴转晴,就差哼上小曲儿了。
这时琳琅忽然又想起一桩事。原本琳琅是在一家酒吧做dancer的。可是头前儿那家酒吧倒闭了,她索性在家歇了些日子。前两天那家酒吧的酒保“阿伟”给她打电话,说他现在和人合伙开了家酒吧,星期五晚上开业,请她去上班。琳琅看了眼手机,今儿就是星期五了。
趁着心情好,夏琳琅提议今晚就去她的场子玩上一玩,算是庆祝他们捉鬼四人帮正式成立,也是给她捧捧场。
昆仑最喜欢这样热闹的事儿了,自然同意。千冢虽然不太乐意,但架不住昆仑与夏琳琅左右夹击,只好缴械投降,从了他俩。
这家新开的酒吧叫“孽缘”,林安嵛私下想着这是什么破名字?又土又难听还不吉利。说给琳琅听,琳琅只说:“阿伟就是个土包子,你还指望他开的酒吧能起多洋气的名儿?他这个人溜妹集邮集惯了,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来酒吧都是为了寻一晚上的刺激,几小时的孽缘。起这么个名儿不足为怪。”
可林安嵛觉得,这里不光名字不好,装修的也十分奇怪。吊顶设计成了圆形,本来应该显得层高高,空间宽敞的。可林安嵛自打进了这儿就觉得压抑的不行。
夏琳琅已经去后台换衣服了,她只好把这些说给昆仑和千冢听。没想到昆仑点头说:“不是你多想,这里的确有问题。”
林安嵛惊道:“真的?”
昆仑答:“这里的吊顶设计成了圆形,你看,像不像坟顶的形状?”
林安嵛抬头环视了一周:“真的诶!是有点像!”
昆仑又说:“不仅如此,这里的大门开的太小,门前又立了一块霓虹招牌,跟块儿墓碑似的。可不是跟个坟茔一模一样么?”
林安嵛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么!难怪她从进门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连忙问:“那会怎么样啊?”
昆仑笑道:“会怎么样?路过的孤魂野鬼看见有个没主的坟头,你说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