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七八年的时间,竟让一位身手敏捷,步履矫健,举止飘逸潇洒的中年国师,成了一位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的伯翁,当年英姿飒爽的华容不复,而今的他虽英俊不减当年,却满面风霜憔悴,病目强睁。
好在自那日送明阳公主回宫后,南宫成了国君的心腹高参,可算得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因他经历了太多的官场中的血雨腥风,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早已不屑位高权重的地位,但若是得到国君的青睐与信任,将来光复大业定是少走许多弯路。歆冉亦成了国中的风云人物,国君对他青睐与赏识,早已视他为公主娇客一般宠爱。国中公子王孙又有几个不惧他三分,使他更为骄纵狂傲,亦正亦邪的脾性与日俱增,小小年纪城府极深,无人能猜透他的心事,受过歆冉救济的几位知交兄弟皆已成年,学成归来,身怀绝技的他们皆重回南宫府中报效。更使得歆冉如虎添翼,加之如日中天的南宫府在国中已是根深蒂固,故国恶贼亦不敢轻举妄动徒树强敌,只得再图良策。因此近年来南宫府终日车水马龙高朋满座。而南宫却还是整日忧心如焚,遍布眼线寻找东方师徒的下落及加紧收集故国谋权篡位的种种密谋,但眼见龙宙王子日近加冠,南宫却还是没有进展,犹如一团乱麻。
南宫因多年的风霜雪剑忧郁辛劳,终落得一身病灾,他不顾整日整夜的咳嗽,既要纵横捭阖于朝野江湖上下,又要呕心沥血的训教于歆冉,每日不过浅眠两三个时辰,铁打的器具岂容如此践踏,何况血肉之躯。近几日他时常大量咳血,头晕目眩,浑身绵软无力,胸痛难捱,他身怀绝世武功本应该身强体健的,但是怎经得起常年不分昼夜身体上的奔波与内心深处的煎熬。本就浅眠的他每每入梦,皆是故国的一切情思萦绕,梦中常现爱妻、亡姐、先王的英容笑貌,醒来时泪湿方枕思绪万千,从亡国的那天起在他眼中天地变色混沌一片,整日郁郁寡欢。而今唯一令他欣慰的是龙宙王子已成玉树临风的有志少年,虽然有些桀骜不驯,霸气十足,但是他做事果断睿智,有着高深莫测的武功,又身怀杀人于无形间的施毒绝技。他有着即墨家族独有的王族气度。虽与先王的样貌体态一般无二,但比先王多了朝气蓬勃的心志。只是手段有些狠辣凶残,虽之有十八九岁的龙宙王子完全可以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在他麾下高手入云,试问举国上下青年俊杰又有几人可以与之相媲美?不过最绝的就是他杀人于无形间的施毒绝技,他总在无色无味的不经意间已施毒与人体内,可谓无人幸免,尤其最近几年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南宫时而觉得自叹不如了,真是青出于蓝。
有了明阳公主的默许,国君的宠幸,自然就连国中王公大臣亦让他三分,歆冉虽自幼随父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他从记事起就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既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明自己身系国仇家恨的流亡王子,自然是一傲气十足的浪荡子,如今他是国君默许的公主娇客,麾下高手个个臣服于他,骄纵无度,狂傲霸道的他,除了南宫几乎无人降得住。
歆冉虽然桀骜不驯,时而会对公主呼来喝去,不理不睬。时而会对贴身随从野蛮凶顽,时而会对弱小平民欺凌玩弄,可他终究与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纨绔子弟是泾渭分明的,不过是随性而为的发泄情绪罢了,完全不会到草芥人命的地步。对待父亲南宫更是孝顺恭谨,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一日黄昏,南宫强支病体在园中漫步,忽听的假山后面一阵混乱,信步走近假山旁暗中窥视,只见歆冉和携技归来的钟离孤雁等四人用极为凶悍的手段玩弄一彪形大汉,南宫府中有一只五岁白额赤虎和一条四岁的蒙古狼,它们皆是穆奇鸣与其兄穆奇天游学时从山中带回的,现在养在府中成了歆冉的最爱。此刻正用虎狼对抗彪形大汉,另一旁则是家丁仆从踢来踹去一妇人,而南宫歆冉在石凳上被在场余众簇拥声中推杯传盏的狂闹着,完全就一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做派,钟离孤雁、穆氏兄弟还有萧炽玄皆目含奸邪顽劣的赔笑着,在歆冉下首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妇在苦苦央求,一时间歆冉被哀求的有些不耐烦,眉间怒起一脚竟将老妇踢翻在地:“罢了,算本公子多管闲事,鸣兄唤虎狼退去吧!”而后示意踢打妇人的家丁停手,转首对彪形大汉和被撕打的妇人言道:“尔等奴才日后再若如此不孝,被本公子见一次打两次,此老妇得善终便罢,若死于非命小心尔等狗命!乌鸦尚知反哺,羊羔亦知跪乳,尔等夫妇倒不如飞禽走兽一般仁义,此处有些许银钱足以可置几亩薄田,若不再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亦可丰盈度日!”歆冉将一包银钱扔到了被打夫妇的面前,彪形大汉那敢管什么银钱携妻扶母仓皇欲退,听得歆冉一声“站住!”皆战战兢兢复跪地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下再不敢有悖天伦,忤逆亲母!”歆冉一踢地下那包银钱:“拿去度日!不拿何意?”被打妇人慌忙捡起银钱,感恩戴德的扶住其婆母仓皇而去!
南宫歆冉将亦正亦邪的眼神递与孤雁等四人,皆起身不知又将做何不堪之事,南宫转出假山对歆冉道:“冉儿,不问正事,又要…”话未言毕,南宫一阵眩晕,吐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南宫俊欽一连几日水米不进,整日整夜的狂咳,大口大口的咳着血,呼吸急促的睡少醒多,短短几日南宫俊欽几乎轻减的脱了人形。国君派来最好的宫中御医亦是束手无策,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宫歆冉,此刻他才知道不知所措的滋味,他近乎慌了神。
心许南宫歆冉的明阳公主,国君的掌上珍,带着数百位护身侍卫与贴身婢女每日来南宫府中探视数次,但得来的大多是南宫歆冉的横眉冷对,任性刁蛮的公主却听之任之后,还要温言相慰。
是,南宫歆冉身边若没有明阳公主的宽慰,早已近乎崩溃。他从未见过向来矫健的父亲南宫俊欽生过什么病灾。而今却病得如此凶险,尽管病榻上的父亲只要清醒时,俊朗憔悴的脸对着他强装笑意,可每每看到脉络悬浮,气若游丝的父亲辗转在病榻上痛苦的呻吟着,咳喘着,他心如刀绞。每次歆冉亲自喂下的汤药,不多时又吐个干净,他乱如麻团的心近乎疯狂。
其实南宫俊欽承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他的胸如烈焰般焚烧,强烈的咳喘使他五内撕裂一般煎熬,难吞难吐的气息让他难以坐起,他比先王即墨倓倞大不了几岁,未过五旬的他从未感受过病痛的黑手竟是如此暴虐的摧残着自己健硕的身心,他几乎难以抵制死神的侵袭,病榻上的南宫俊欽近乎完美的俊俏。色彩艳丽的蚕丝锦被盖在他洁白如雪的睡衣外,他更添几分憔悴的俊美,只要他清醒无论再怎么咳喘他都沉稳的半躺半坐在病榻上,尽管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结痂毫无半点血色依旧半躺半坐在病榻上,因为他不能让自己的病乱了歆冉的方寸,更要稳住阖府内外窥视他南宫父子善意与非善意的所有人,他强忍着一日重似一日的病痛,他日日都在大量的咳血,他无助的强忍着,他还要殚精竭虑的吩咐着阖府上下的日常用作,没撑几日他终于近乎油尽灯枯般的平躺下了,尽管他意识清醒,但他大口的喘息着,有吸无呼的喘息着,胸部高高隆起缓缓凹下的喘息着,已经没有气力从口中说出一个字,此刻凡是眼见过憔悴俊美的南宫俊欽在艰难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的所有人无不心疼落泪,何况南宫歆冉。
包括国君不知请来多少御医郎中都已对南宫俊欽的病症表示束手无策,已有不少的名医被南宫歆冉拆了招牌鞭挞出府,府中奴婢侍从更是战战兢兢小心服侍,生恐稍有差池被南宫歆冉取了性命。
南宫歆冉看着如同风中残烛的父亲,被重病折磨的憔悴不堪的父亲,他眼中那个风华正茂健硕英俊的父亲如今虽不减俊美,但面色苍白如纸,父亲的美髯虽依旧乌黑浓密的垂放在胸前,但干裂结痂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的喘息着让他心痛不已,父亲强睁的眼神中满含深情,父亲几次努力强挣扎嘴唇触动但最终没有气力吐出一字半句。素日心高气傲的他,顽劣霸道的他,猖狂张扬的他,飞扬跋扈的他此刻顿觉孤立无助,软弱无能,怯懦渺小。他手足无措心急如焚的徘徊在父亲南宫俊欽的病榻旁,南宫俊欽虚弱无力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他虽无力言语但他向歆冉传递着沉稳与坚定的信念,不知天高地厚的他这才懂得什么是依恋不舍,什么是无助恐惧,他看到父亲两鬓间隐隐绰绰的缕缕银丝一阵心酸不觉眼眶湿润,水珠在眼中打转强力抑制它夺眶而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奈的心泉在眼中流动。
明阳公主难以掩饰的兴奋,步履轻盈的来到歆冉身旁,南宫歆冉见她近前,慌忙背过身去拭干眼眶中的泪珠,态度生硬的言道:“尔不谨守宫闱,来此作甚?在下无暇陪尔闲聊!”
“歆冉师兄,师傅南宫俊欽既收明阳为弟子,如今师傅沉珂在身,明阳岂能独坐宫中于不顾,于礼于法明阳都应殷勤问安才是,何况师兄已把国中大小名医几乎鞭挞罢黜殆尽,近日就连宫中太医亦不愿前来切脉探病,明阳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命人到处张贴募医榜文,不想今日有一游医揭下榜文,本宫已命此揭榜游医府外候旨,兄何不一试?”
南宫歆冉在无医可请的窘迫境遇里煎熬许久,忽听明阳游医来访,好似眼前一亮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将双手紧握住如阳柔嫩的肩头,他无意间的用力硬生生弄疼了娇贵的公主,明阳几乎痛的满眼泪珠,晶莹的泪珠顺着桃花般的芙蓉面上流下,犹如雨后梨花般的娇艳秀丽。歆冉岂顾欣赏,冲着明阳喊道:“游医何在?游医何在?”
“就在房外候传,待本宫这就命他进来!”明阳勉强挣脱南宫歆冉如铸铁一般坚硬的手指,转身轻拭眼中的泪花。
“明阳,为兄情急可否弄疼?”歆冉将关切内疚的眼神丢给了明阳,他深知自己不自觉的用力的确弄疼了这位娇柔美丽的公主,其实在不经意间明阳早已无可替代的闯进了他的心房,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轻狂风流的浪荡子,奢侈无度的施虐着公主的深情,其实他对明阳公主的若即若离,皆因他对明阳有着似海般无比珍视的柔柔倾慕。突然间,明阳读懂了南宫歆冉清俊敏锐的目光,其间满含着无限的疼惜,满含着不尽的深情,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读懂了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情,是那样的深切,是那样真诚透明,她暗自感叹歆冉师兄的眼睛原来是一扇好真实的窗口,明阳感觉到南宫歆冉时而并非霸气、狂傲、不可一世。真切的他,正是她心中的他。此刻透过南宫歆冉真实的目光,他包裹严实的内心深处一样有柔弱的一面,尤其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怯弱,多么的依赖她、信赖她,此刻的她是他活着的唯一支点。明阳多么想让南宫歆冉的真实永远不要被无情的外衣包裹,永远的让自己感到真实的幸福,可这仅仅是一道流光,片刻功夫已荡然无存,南宫歆冉已用强悍邪气的神色取代了真实稚气的目光,方才温存轻柔的男子独有的温润磁言不复存在,随即取代的是依旧生硬霸气的语调:“不疼?既不痛还不快去!如何紧盯在下不放?真乃木讷呆公主!”用食指在她额头上轻昵的敲了一下。他,她在心中这已是轻轻的,甜甜的一吻。
明阳转身去请游医,此刻的她犹如林中轻快的鸟儿,步履如飘似飞。不觉已来到那位自称妙手回春的游医的身边,诉及游医实则乃是一位道骨仙风的青衣道人。他鹤发童颜,身着青色道袍得体飘逸,手拿拂尘,脚底生风,通体带着丝丝凉意,完全一派仙翁下凡之感。
被数位衣着华丽的宫女前呼后拥的明阳公主轻快的来到青衣道人身边,先对青衣道人言道:“烦劳先生房中一试!”,而后与贴身宫女耳语片刻,受命的宫女带青衣道人去了南宫俊欽的卧房,明阳自带随身侍卫及宫女回宫作罢!因为她毕竟是公主,近日常往返于南宫府中已让国君大为不满,生来不少非议。她虽贵为公主,国君的掌上珍。但她到底还是女儿身不能太过抛头露面,何况明阳虽自幼深宫娇宠长大有些任性妄为,但她生来品行端庄贤淑,因此气质高贵的明阳公主言行谨慎本分,从不恒生非议有失国体。明阳娇艳动人的容颜,贵若牡丹的气质在众诸侯邻国亦是闻名遐迩,众邻国的公子王孙无不对其钦慕有加,皆争先恐后千里求亲,常常争得大打出手,国君恐因此而生战乱常常分派使者往返于求亲诸国从中调和,国君对治理本国国事得心应手,却为自己娇宠养大的明阳婚事大伤脑筋,若将女儿明阳终身许与任一邻国王子,他太知明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性。可若依女儿心愿,将南宫歆冉做乘龙之选。一则心有不甘,到底商贾之子怎比诸侯邻国的王子王孙,国君却不知南宫歆冉乃是上国流亡的王子。二则恐步上国后尘,身为国君怎忍眼看挑起战乱弃天下苍生于不顾,而到那时天下皆要心爱的女儿明阳背负祸国殃民的罪责,那可是百死莫赎的唾弃之罪,思来想去国君难做决断。
是啊!国君的思虑不无道理,此国虽富庶,但到底国小民弱怎抵众诸侯邻国集结来犯。可明阳公主更是心性刚烈,自幼遇事从不妥协,宁可香消玉殒,不愿委曲求全。
明阳的贴身宫女送青衣道人到南宫俊欽的卧房时,南宫歆冉已开门相迎,宫女自退,而青衣道人用慈爱祥和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开门的少年,口中喃喃自语:“此子已成,南宫之功,百姓之福,上国之幸!”歆冉虽听得真切,却无心理会,只急切得将他带到南宫俊欽的病榻前,青衣道人目含深情的看了一眼气若游丝昏睡的南宫俊欽,随即面无表情的从袖管中取出一包银针,解开南宫俊欽的衣襟,出手娴熟的将银针刺入南宫胸部几个大穴,一盏茶的功夫南宫的气息平稳许多,又仔细的握住南宫俊欽的命门,摇首闭目诊脉片刻,拔出刺在南宫俊欽体内的几根银针,并为其系好衣带盖好锦被,离开病榻来到书桌旁,温言的对南宫歆冉道:“令尊之疾由来已久,皆因劳碌奔波风餐露宿所致,加之郁结添胸不知保养更重几分症候。贫道开方三剂,只是此方独缺四味药引,甚为难求,用心寻得照方抓取调治可保令尊性命无忧。”青衣道人将写好的药方递与南宫歆冉,神色凝重的提醒道:“切记三日内令尊若还未进此方药一剂,无他法生还只得为其料理后事切记!”欲知四味药引为何物?南宫俊欽命绝与否?请看谜弈第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