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时分,洪日升驾车载着凌奇寺外游玩,其实他们皆很有分寸,所以并没有离开山寺太远,只离山寺二、三里之遥,日升便放慢了急行的马车,慢悠悠的走在效外的山路之上,好让凌奇尽情游览郊外的落日晚景,比起喧嚣热闹的王城,效外秀美恬静的晚景更令人心旷神怡。
日近黄昏,兽栖息鸟投林,一片寂静的落日秋景,加之习习晚风吹佛而过,让人深感自己置身仙境世外,凌奇掀开香车的门帘,她隔着纱帽垂下的纱帘静静的感受着山泉汩汩流淌的自然之音,落日的晚霞映衬着天边绯红一片,他们光顾观赏那天边的落日美景,不觉竟误入了迷雾重重的坟茔,刹那间美丽恬静的山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光秃秃的孤冢。凄凄凉凉有些阴森恐怖,混混沌沌辨不清东南西北。凌奇见为自己驾车的洪兄有些惶恐不安,她与日升打了一个手势,日升便勒住了缓缓前行的马车。
是啊!一座座坟墓映衬着惨淡的夕阳显得格外荒凉,凌奇站在原地不动,仔细的查看着周围的一切,寻觅着来时路,可刹那间浓浓的山雾不知何时渐起,早已遮挡了远眺的视线,朦朦胧胧一片,冰雪聪颖的凌奇看出了其中端倪,她本就精通奇门遁术,深知自己与洪兄误入了布阵高人所布下的迷阵中,眼前的一切实乃是虚幻之境,她心中暗赞此阵布的绝妙,阵阵相连,环环紧扣,看似路路相通,却是处处险象环生,虽生即是死,杜则是开,但开开阖阖,变幻无穷。
她虽可辨出阴阳相生相克之道,避开险境,却终不得破阵而出之法,正置无计可施之时,一黑衣少年若隐若现的欲踏阵而进,凌奇见状忙对其喊道:“公子莫入,此处乃是一迷阵,我等已误入其中,辗转许久不得破阵脱身之法,还望公子另觅他路。”可为时已晚,黑衣少年已夺阵而入。
凝疑打开阵之障门而进,他猛然抬头,眼前竟是几天前还遇到过的得“兔儿姑娘”,这位姑娘在孩提时曾为自己摆脱了恶犬的撕咬,狂徒暴奴百般欺凌的窘迫境遇,虽未曾直面言交,凝疑却早已将“兔儿姑娘”刻在心里,不料今日竟在阵中相遇,自是感到几分欣喜。
但他转念一想,在师傅所布的疑阵中相遇,定是姑娘不慎误入,情急之下凝疑未曾顾及许多,轻语“姑娘闭目”轻轻拉住凌奇的衣袖左顿右踏行走许久方才出得阵外,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注意到还困在阵中的洪日升及车马。
其实,并非凝疑行事莽撞,早在误入迷阵之时,凌奇就命洪日升驾车原地不动,自己下车寻觅破阵罩门,没想到天资聪颖的她离阵之罩门只有一步之遥,而洪日升及车马却被阵中浓重的山雾深深的笼罩着,他虽然万分焦急,但是好在他见过凌奇的手段,深信不管在多凶险的境遇里,凌奇都会迎刃而解的,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着凌奇能及早想出破解之法,能及时脱身回寺,免得老夫人心中挂念,却在焦急的等待中沉沉的睡去了。
东方凝疑每日会都在近酉时破阵回家,因为其师东方晨钟所布下的迷阵必须在酉时三刻由罩门而入及杜门而进,次日卯时一刻度死门而开及青门而出,否则,颠倒出入时间,就是东方晨钟自己亦会困入阵中不得出。
凌奇随凝疑破阵进入东方师徒的隐身之所的山林中,她此行虽误入迷阵,却也不虚此行,从未见过的美景映入了她的眼帘。四周青山环抱,山色秀丽,桃红柳绿,似入仙境,别有一番洞天。
远处山脚下一处篱笆深围着小竹屋青烟袅袅,屋脚下静静的流淌着一条小溪,少了市井繁忙嘈杂,多了山涧悠闲恬静,实实在在的世外桃源。
放目远眺,环视此山涧各处景色,更是美不胜收。她身处北山狭小的谷口,就此一个出口,别无他路,其他各处都是高山环抱,地势险要,根本无路可寻。
由西及东环视,地处西北及西南的山林间绿树成荫,飞禽走兽扑朔迷离,鸟鸣莺嘀悦耳动听,环顾中南面山而望,山中奇花异草,无数的彩蝶翩翩起舞,山高峰险,酷似高耸在天尽头,由东南及东北的山峰更是险峻陡峭,处处悬崖峭壁,不知从哪个崖间飞流而下一道庞大的瀑布,因激流拍打巨岩导致常年发出轰轰的巨响,此瀑布虽不知源与头居于何方,分支出的其中一条小溪却途经篱笆竹屋脚下。
莺歌燕舞的山涧中习习晚风拂面,汩汩溪水绕耳,有的只是整个身心的净化,祥和宁静取代了喧嚣都城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纷扰,不见了饿殍走卒的疲于奔命,远离了市井狂徒的噬魂谩骂,凌奇已将自己与眼前的景致定格在了那刻,竟忘记了一切。
凝疑见“兔儿姑娘”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中,便不多加言语,只静静的等待着。如此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一阵微风拂面,凌奇回过神来,她自知有些失态,不好意思的缓缓低头,微微躬身轻施一礼言道:“奴家只醉于美景,对公子有所怠慢,请多多海涵,但不知此处乃是何地,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凝疑谦卑的双手抱拳轻还一礼道:“那里,那里,倒是在下的莽撞之举惊扰小姐,多有冒犯之处,望小姐见谅!”而后抬手指向篱笆竹屋“那便是在下的寒舍陋室。”
“此地真是景致绝美,真乃鬼斧神工,天地造化!”凌奇不禁感慨道。
“在下复姓东方小字凝疑,望小姐请赐尊姓芳名?请恕唐突发问之过”凝疑言谈温润和顺,举止恭谦儒雅,隐隐中藏着王族贵胄的气质。
凌奇竖竖长长的兔耳,隔着纱帽垂下的纱帘微微笑道:“奴家复姓贺兰拙名凌奇,奴家的蒲柳之姿会让这秀丽山景黯然失色几分,既然东方公子可以自由出入迷阵,还劳公子大驾再送奴家一程如何?”她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傲气十足,反而是忧郁中带着几分颓废,转身走向迷阵。
“凌奇小姐且慢!可否容在下多言几句?”凝疑叫住了凌奇,接言道:“凌奇小姐,你我虽见过两次,小姐的纱帘过膝,在下未睹小姐芳容,只是世间万物善恶美丑怎可以容颜而辨之?何况小姐冰雪聪颖,满腹珠玑,在下早已领教一二,就算天生丽质,美艳绝伦的女子人人爱慕,可岁月无情,终有老去时,繁花似锦终是空,小姐如此聪慧之人,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吧?何况在下虽不才,却亦不是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辈!
凝疑恳切的一番言语反倒令贺兰凌奇有些惭愧,她停住急切的脚步回身走过来。她怎么也记不起何曾见过,而且还是两次?其实她每次出招救人时,总不敢正面直视对方。或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是一位济贫扶危,惩强助弱刚烈心性的少女,但亦有自卑软弱的一面,从不敢真容以示人前,目光总不轻易对视人,就是以微笑安慰弱者时,亦从不敢与之四目交汇,她每每与对方的眼神总是掩饰与回避的状态。
就算纱帽垂下的纱帘能使她的姿容与世人相隔,但是难以掩饰的两只长长的兔耳足以让世人惊窥不已,如被一人窥得便可相告而围之,时而会引得重重围观,以致有堵舍交通的态势,更有甚者要仔仔细细对凌奇的容颜大加评论一番,其中自然有不堪入耳的言辞,在世人眼中凌奇是异类。
因此,凌奇很少出门,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却从不在人前卖弄。只因她的外祖母贺兰夫人岐黄之术远近闻名,每次外出为人诊脉救命时,只喜带上凌奇,难免有时途中遭遇凶险的危难,凌奇总会见招拆招,将僵局转危为安,如此一来二去贺兰凌奇的才华自然也就显现世间。
话到此处,凌奇自然对曾为其出头救危的凝疑毫无印象,低眉轻言道:“我等何曾见过?奴家着实记不得了!望公子明示一二。”
“小姐本为千金之躯,怎会对在下粗鄙之人有所记忆,小姐可曾记得几年前,那时我等尚在孩提之龄,小姐解救在下于狂奴恶犬的暴打撕咬之下,因此累小姐亦受狂徒及市井小人的言辞羞辱,那日若非小姐相救,在下就是无碍性命,亦会落下终身残疾。临行之时,小姐不仅赠银接济,还用亲切一颦相慰之。自那日起在下便长留心于市井之上,祈求能与小姐再次相见以酬在下对小姐的致敬致谢之心,不想前几日寺前又遇小姐,怎奈人多眼杂恐累小姐徒惹是非,不想今日感上苍之德,得酬在下多年所愿。”凝疑言辞恳切的对凌奇言道。
凌奇这才懵懂记起,她偷眼细细打量眼前人,他玉树临风,冷峻洒脱,言谈温文尔雅,举止温润如玉;他是一位积沉稳、刚毅、孤傲于浑然一体的翩翩少年郎;他线条分明的俊朗脸庞上长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眉宇间有着器宇轩昂的气质;他虽非锦衣绣服,但十分得体雅致,一身青皂色束腰长襕,头戴一平正齐天冠,虽是寻常百姓衣,却难掩傲立鸡群王者独有的威慑众生的气势。凌奇虽不明凝疑本为流亡在外的上国落难太子,救民于水火的未来之王,却被他身上独有的王者气势所震撼,她满腹狐疑,轻整衣襟,羞涩的对凝疑又行一见尊面长之礼,道:“奴家眼拙,望公子海涵,敢问公子尊姓?”
凝疑忙还一礼,言道:“小姐礼过了,我等本为平辈,在下怎受得起小姐如此大礼,在下复姓东方,小字凝疑,动问小姐可是上官镇元帅府上千金?”
“上官镇正是家父,东方公子认得家父?”凌奇语调谦逊的问道。
“在下自幼立身市井之上疲于奔命,对令尊令堂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常听人言令尊智勇双全,一身正气,为国为民不惧生死与敌周旋。令堂更是秀外慧中,巾帼不让须眉。小姐声名在下亦略知一二。”凝疑坦言相告。
是啊,凝疑在这位“兔耳姑娘”面前倍感亲切,与之交谈久违的轻松涌上心头。自懂事起,他只有在凌奇面前才能放下内心深处的压抑,这种压抑时而让他到了窒息的绝境,在安身立命的市井之人面前,他既要小心谨慎又要刚毅坚强。在师父东方晨面前,他永远有破不完的疑阵,学不完的奇谋异策,还有解不完的怪异难题。而在这位样貌怪异的姑娘面前,他不用芥蒂什么恩怨情仇;亦不用研习什么机关迷阵,治国方略;更不用防范什么阴谋诡计。在凌奇面前,他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少年。凝疑自那日看到凌奇隔着纱帽垂下的纱帘送给他的并不美丽迷人的一颦,这一颦给了他动力,让他第一次感到世上还有真挚亲切的笑容。是啊,凝疑从未领略过这样的笑容,因为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样的笑容,包括他的严师东方晨钟,自他懂事起,师父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面孔,对他虽十分疼惜怜爱,却从未给过他笑容。立命于市井之内的些许年来,所遇之人个个对他横眉冷对,时而还会向他投来鄙视凶狠的目光,好似这世间的笑容不属于他。自那日起,他才知世间竟会有如此美妙的仪表,让人倍感亲切;让人倍感温暖;亦让人倍感轻松。自那日起他寻找这样的笑,可是,有奸邪的笑;有鄙视的笑;有得意的笑;有悲冷的笑;有凄苦的笑;有心怀鬼胎的笑;有谩骂的笑;有谄媚的笑;有风骚的笑;有无奈悲愤的笑,独没有那日亲切、抚慰的一笑,虽不美,却让人感到重逢至亲般温暖与纯真的一颦。凝疑从未觉得眼前的“兔耳姑娘”丑容怪态,反而她那宛如三春辉般温暖,犹如六月梅雨般甘甜的一颦照耀滋润了他阴冷干枯的心田。凝疑从心底想见到她,心中多年积累的苦楚与悲愤只想向她一吐为快,只想与她分享自己些许年来的苦与乐。凝疑呆呆的注视着纱帘里其容怪异的姑娘许久,他的思绪定格在了当年姑娘送他一颦的那刻。
贺兰凌奇除了两位祖母与爹娘没有几人向自己投来正色而关注的目光,当然凌奇从未在意过东方寻晨暗暗向她送出的敬畏而爱慕的眼神,自然被凝疑久久注视的凌奇有着前所未有的不自在,她的心如鹿儿撞,两腮炙热滚烫,恨不能将周身遁入地下,一阵清风拂面冷却了她狂跳不止的芳心,暗自提醒“如此尊容怎可意马心猿的胡思乱想,这是三位小妹惯有的殊荣。”可冷却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失落忧郁疑困的思绪布满心头,她虽困顿这位世间少有的冷俊少年为何这般呆滞的注视着自己,但不想深究其中缘由,因为此刻的她被自卑痛苦的心魔笼罩着,压抑着,这种感觉她前所未有过,几乎接近窒息,此刻的她只想速速逃离:“东方公子,天色不早,劳公子大驾送奴家出阵自便!”她连连说了几声,凝疑才醒过神来。
凝疑深感有些失态,忙言道:“在下多有冒犯,望小姐海涵一二!”
凌奇淡淡一笑,豁达的言道:“东方公子多虑了,只是天色不早,劳公子大驾送奴家一程,家兄亦困在阵中许久,想必此刻他早已焦急万分了。”
“小姐莫急,只是此阵乃是家师所布下的晟昏迷冢阵,必须在酉时三刻由罩门而入及杜门而进,次日卯时一刻度死门而开及青门而出,否则,颠倒出入时间,就是家师自己亦会困入阵中不得出。尊兄只要不随意变换方位,少时便会昏昏睡去,不会伤及毫发,小姐但可放心。”凝疑语含安抚的言道。
凌奇闻言只得默默点头,又是一阵沉默,天已昏暗下来,不知何时凝疑拾来了足以用于一夜取暖的的干柴树枝和用以充饥的干粮,随后燃起一堆篝火,而后凝疑径直坐在了篝火旁烘烤着干粮,凌奇随即在凝疑对面的篝火旁坐下。少时,凝疑将烤好的干粮递与凌奇:“小姐莫嫌粗鄙,劳顿半日想来已是饥肠辘辘,将就用些如何?”
凌奇接过干粮:“东方公子,我等既有三面之缘,称谓奴家何必如此恭谨,奴家复姓贺兰,闺名凌奇,唤我凌儿便可。”
“既然如此,在下虚长凌儿几岁,若不嫌弃就称在下凝兄如何?”凝疑反问作答道。
就这样先是有问有答,直至最后谈天说地,凝疑向凌奇讲述了自己些许年来在市井历练的全部经历,其中包括自己孩提时如何受尽公子王孙的百般欺凌与刁难,还有早已看惯了世间的冷眼,但他言语中无意间流露出有着改天换地的凌云壮志,他的谈吐间锦言绣语,让人一闻便知此人不是凡品,有着海纳百川的心胸,藏着统领百万雄师的治世良策。不过,他从凌奇开诚布公的言谈中,几乎知道了有关凌奇的所有一切,包括冰凐凊三奇的所作所为,还洪日升的来历以及贺兰老夫人妙手回春的岐黄之术,就这样他们始终保持着篝火两旁相对而坐的姿势,不觉天边泛起红晕,已到卯时一刻,凝疑率凌奇入阵悄悄寻到困入阵中的马车和还在车厢内憨憨而睡的洪日升,将其带出阵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