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障眼法已经完全消失。
树魔的真身,是一棵扎根在沼泽地里的巨大枯树,死灰色的癞皮上流着琥珀色的液体,他没有五官,一棵区区只有五六百年修为的树魔,根本没办法修炼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然而他的声音却能通过思维,进入每一个人的心中。
“没想到你们…竟能破除我布下的妖阵,凡人…”他有点吃惊的说道。
不像其他妖魔,树魔无法移动,傀儡一旦被杀死,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已经无法再兴风作浪了,就连他使用意念来开口说话,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事实上此时的他,已经处于半残的阶段。
但力量的失去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再行修炼数百年而已,时间对于妖魔,近乎无穷。
我冷冷道:“不能留下祸患,必须将他除掉!”
“你们…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树魔恐惧的说道:“只要你们肯放过我,我…我会给你们意想不到的好处!”盛满淤泥的沼泽地,此刻一阵翻腾,竟然从沼泽底部涌出了许多金灿灿的珠宝,有些珠宝,还染着污泥,但大多数珍宝则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把沼泽地照耀得异常璀璨夺目。
“黄金,这些都是黄金,只要你们愿意手下留情,所有的绝世珍宝,都能送给你们!”他激动的说道。
这一瞬间,我惊呆了。
尽管这些稀世珍宝都很值钱,然而我却不懂得它们的价值,如果他用几个馒头来换他的性命,倒还能让我考虑考虑。
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不需要?”树魔显得异常惊讶:“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宝贝,如果…如果你看不上金银财宝,我这里还有绝世难逢的兵器、铠甲甚至…甚至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那是数百年前,我从一队路过的皇家卫兵身上得到的,藏在沼泽地里这么多年,这颗夜明珠却一点也没有褪色,想一想它的价值,难道…一点也不让你心动么?”
一阵极其耀眼的光芒突然出现,夜明珠的耀眼程度几乎连月色都显得暗淡了,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件无价之宝。
我不说话,旁边狄麟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树魔有点无计可施,忽然,一套款式十分精美的作战铁甲被一根树藤慢慢地从沼泽里托起,铁甲旁还悬着一柄寒气森森的阔剑。
妖魔激动的说道:“瞧瞧你的甲胄,已经太陈旧了,你们上阵杀敌,若是没有趁手的神兵利器,相当于失去了半条命,这把剑来头不小,是当年…一个勇士遗落在鬼啸林里的,而这套甲袍,更是皇帝御赐的大将军袍!”
我动也不动的站着,夜明珠虽亮,却阴气太盛,至于神兵和铁甲,尽管心里喜欢,但造型太耀眼,放在战阵上,迟早会成为敌人的目标。
再利的兵器,要是不趁手,那跟废铁又有什么两样?
见我们都不说话,树魔显然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们都不需要?”他几乎是叫出声来的:“这些可是…最值钱的宝贝,足以买下一整座城池!”
“住口!”忽然间,狄麟厉声喝道:“你到底残杀了多少无辜,才收集到这许多的宝贝?!”
他这么一质问,‘噗通’一声,夜明珠、将军袍和神兵仿佛突然失去了依托,纷纷掉到了沼泽里,随即,所有的财宝都沉入泥潭底下消失了。
“哈哈…”树魔阴森森的笑起来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们了,既然你们看不上这些绝世珍宝,那到底要的是什么东西?”
狄麟大声回答道:“要你的命!”
“凡人,你太不识好歹了,我虽已羸弱不堪,然而你们现在是在我的领地里,好好看看你们脚下,现在生死相搏,谁胜谁负还不一定!”树魔话犹未了,一具具骸骨交错的尸骸,竟然从泥潭底部浮起,我粗略看了一下,骸骨竟不下数百具之多,几乎把整片沼泽都塞满了。
我有点吃惊,这妖魔法力不弱,事实上他说得话也不假,在他的巢穴与他相斗,胜负最多五五开。现在我们已经将他击伤,他想恢复到之前的力量,没有一两百年的时间是不够的。
至少,如果我们离开了,在近一两百年的时间里,他应该不会再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这附近的人类差不多都死绝了,即使他想害人,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人类给他加害?是我想多了。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树魔催促道。
狄麟长枪一挺,喝道:“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别妄想我们放过你!”他面色一沉,正要向树魔的主干上跳过去,却被我一把拦住。
“别急着动手,”我说道:“我认为,这妖魔说得有点道理,就算和他拼命,难道你就有必胜的把握么?即使侥幸杀了他,你认为我们三个人,能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去?”
旁边站着的裴英忽然对我破口大骂:“怕死的人是你,狗改不了****,人奴果然还是人奴!”
对于他的辱骂,并没有让我生气,事实上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放开我!”狄麟冷冷道,一脸鄙夷的看着我。
我想若非刚才救过他两次,一起并肩战斗过,只怕他现在早出手向我杀过来了。
“你们别急,先让我和他谈谈,能够除掉他固然好,但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却偏要去多做无谓的牺牲,岂不是太愚蠢了?”不指望我的话能改变狄麟的主意,只求他能够稍微给我一点时间。
狄麟不说话,裴英却道:“狄侠士,别听他的,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定是和妖魔串通一气!”
其实狄麟此刻也需要休息来恢复一点体力,想了想,他转过头对裴英说道:“且看他想玩弄什么把戏。”
他同意了就好,我松了口气,抬头看着树魔:“你说得话不无道理,不过就这么走了,未免显得我们太没有面子,就算在战场上鸣金收兵,也得割下敌阵几千个首级才行,无缘无故的撤退,岂不令人笑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我族手下做过事的人,果然懂得变通之道,”树魔得意的笑道:“你说得也不错,那依你看来,大家该怎么做呢?”
冷冷一笑,我说道:“只要你自断一臂,我们便立刻离开。”
树魔仿佛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要我…自断一臂?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心中冷笑一声,这树魔修为五百年,最多只修炼出一条手臂,如果断了他这唯一的一条胳膊,只怕他的修为要下降一大截。我慢吞吞的说道:“你没得选择,留不留随你。”
这妖魔沉思着,刚才一番对话,也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需要休息。
半晌,各人心中再次响起他的声音:“你们…说话算数?”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不是不信,只是…”树魔沉吟道:“我也有一个要求,要是这个要求不答应,那你们的条件我也无法满足。”
我狐疑道:“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答应你又何妨?”
耳边响起一阵和善的笑声,树魔说道:“我替你们三人分别准备了一套链子铁锁甲,这是作为我的诚意,特地献给你们的,你们穿起来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我这里另有其他几套铠甲,想必总有看得上的。”
我不禁有点怔怔:“这么简单?”
妖魔回道:“就这么简单,各位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好意,数百年来,我害人太多,此刻…此刻遇见你们几位降魔卫士,才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自断一臂之后,日后定会改邪归正,再也不会随意伤害过路的旅人了。”
这几句话,他说得情真意切,连狄麟都感到了动容。
说着,三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铁甲被一根树藤托着举到了我们跟前。
这妖魔竟会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然而我不敢伸手去接,妖魔奸诈、诡计多端,说不定这三件甲袍被他施展了妖术,藏着什么可怕的机关,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他还没有自断一臂,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你盛情款款,但客不受礼,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树魔将三件铁甲又递过来了一些,道:“是我一片心意,这样的铁甲,我此处多得是,千万不要再推辞了。”
不顾我的拒绝,这妖魔执意把铁甲送到了我面前,而在此时,突然树藤一阵跳动,那三件甲袍竟凌空飞起,刹那间叠得整整齐齐的甲袍一下子抖开来,一阵嗡嗡作响的小虫子铺天盖地般朝我们三人扑来。
我大吃一惊,这是专门吸食腐尸而生的蚀骨蚊,一旦被它叮上,势必尸骨全无!
“快躲开,千万别被它们叮上了!”
大叫一声,我挥刀向蚀骨蚊劈去,这些蚊子个头很大,足有普通人的拇指大小,一刀挥下去,仿佛打在砧板上,劈啪作响。
此时狄麟也提起长枪,旋风般舞动起来。
不断的有蚀骨蚊被打下去,这也多亏了它们个头大,要是普通蚊虫,只怕我们再怎么挥动兵器,也挡不住它们铺天盖地的攻势。
“我耗费了几百年,才修炼出一条手臂,尔等却想用诡计逼我自废修为,简直罪不可赦,如今,你们逃不了了,哈哈,哈哈…”阴森森的笑声中,脚下的泥潭也是一阵搅动,渐渐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累累白骨围着漩涡转动着,片刻之后,数百根粗壮的妖藤从漩涡里伸出来,随即,它们如麻花一般拧到一起,竟变成了一条与树魔主干相差无几的粗壮手臂。这只手五指分明,倒刺交错,显然正是妖魔修炼出来的一条手臂。
看来,这才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总算露出真身了,”我冷冷说道:“砍掉他的手,他便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狄麟使了一个枪花,打落不少蚀骨蚊,回头道:“裴英,射箭!”
“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从箭筒里取出三支羽箭,单手捏住了,搭在弓弦上,他鹰隼般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树魔的手臂。‘绷’的一声震动,那三枚羽箭从我头顶掠过,拖着长长的哨响声,很快射中了妖魔的手臂,那箭头入木三寸有余,瞬间就涌出一股鲜血来。
“射中他了!”裴英发出一声欢呼。
然而,他高兴得似乎有点太早了,这妖魔痛苦的怒吼着,翻起他那只巨大的手臂,朝我们重重拍下。这一掌要是被拍实了,只怕我们都要被砸成肉饼,然而想逃开,却也没这么简单。
危急中,我喝道:“刺他手掌心!”
狄麟面色一沉,立刻双手握住枪柄,狠狠的向上一捅,刹那间,树魔翻下来的巨掌便拍在了枪尖上,他的手掌心更是首当其冲,被捅出一个恐怖的大窟窿。
尽管伤到了他,然而树魔这一掌之势非同小可,仍旧压碎了我们所站着的那棵枯树。
不过也多亏了狄麟刚才的一击,对树魔的攻势稍有缓解,也就是依靠这几乎可以忽略的眨眼工夫,我和狄麟一左一右跳出去,手中兵器勾住魔掌边缘,翻身上了手背。
但裴英自身实力不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啪’的一声,坠到了沼泽里。
被树魔巨掌拍碎的枯树落下来许多碎片,有些落在沼泽里,而另一些,则砸到了裴英头上,刚才还看到他露着上半身,这会儿却已快要沉到泥潭底下去了。
“裴英,你有没有事?”
狄麟大声呼喊,裴英似乎被碎木砸得晕了过去,并没有回答他。
“先别管他,除掉树魔要紧!”此时妖魔在侧,随时都会发动攻势,容不得我们再去救人。
狄麟却不这么想,他将一根绳套丢出去,恰好套住了裴英的脖子:“胡说,决不能丢下他独自逃生,你去对付树魔,我去救人!”
我感到无奈,也许,是我太冷酷了,但若是不冷酷,又如何能够在人奴营里活下来?
大概像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像狄麟那样仁慈吧,我心中想着…
“我来帮你!”
见他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人,我也不能放手不管,便替他拉住了绳索的一头。
可惜我们似乎都忘了,此时站着的地方,正是树魔的手背。
“你们这些蝼蚁,实在…该死!”树魔咆哮着,忽然翻过手掌,我立足不稳,立刻就要摔下去,幸好狄麟交给我的绳索还拿在手里,便一甩手扔出了绳子,那绳子转了两圈,刚好套住魔掌的中指。
我扯住绳子,荡秋千似的重新爬到了手背上,而这时,树魔一抄手间,已经把手按入泥沼里,一把便将狄麟和裴英两人抓了起来,他握掌成拳,狠狠捏住了他们。
树魔想捏死一个人,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渐渐收力,我注意到狄麟的脸色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酱紫,大概是因为窒息所致。
绳子还系在树魔的中指上,下意识的,我拉扯了一下绳索,妖魔的中指便立刻被拉得直了,不再按住狄麟的胸口,让他暂时得到了一丝喘息。
事实上此刻唯一能够出手救他的人,只有我,可要是我救了他们,以我人奴的身份,他们会不会再次把我给锁起来?说实话,我并不确定,甚至还有一点担心。
似乎树魔能够洞悉我内心的想法,一个空洞而匮乏的声音忽然在我脑海里萦绕响起:“他们恨你、怕你、藐视你,根本不把你当做是自己的同类,没有错,你的归宿,其实正和你嗜血残忍的本性一样,在于杀戮,而非救赎,迷途的羔羊啊,回来吧,以你的本事,没有必要和这些虚伪卑鄙的降魔卫士为伍,只要你肯为我效力,一切…都将变得越来越好…”
他在诱惑我,但我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件事,而在于狄麟他们如何看待我的存在。
是继续把我当做敌人,还是…新的朋友?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问题就在困扰着我。
这声音又再响起:“不要再犹豫了,想想看,他们会怎么对待你?是会把你按在行刑架上用铡刀砍了脑袋,还是会剥光了衣服,把你绑在铜柱上活活烧死?人奴的命运如此悲惨,何必要急着去送死?”
尽管这声音虚无缥缈,然而却句句击中了我的痛处。
的确,武德庄的庄民那种怀恨憎恶的眼神,直到现在都无法从我内心里抹去,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普通人给过我好脸色,他们不是怕我、就是恨我。至于尊敬,那是妄想。
“还没考虑清楚么?”他说道。
无论怎么样,普通人如何看待我是一件事,而向妖魔妥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经过一番心理挣扎,我决定还是先杀掉眼前的树魔,此刻,他才是最迫在眉睫的危机。
“已经考虑清楚了,”我冷笑道:“我决定,先剁下你这条手臂,再说!”话音刚落,我便扯着绳索朝树魔的小臂内侧跑过去,绳子一头系在他中指上,这绳索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韧性极强,被我这么一扯,树魔的中指立刻就被强行掰开来,虽不能扯断他的手指,却也让他不得不放松了捏住的拳头。
我举起刀,刀柄一转,狠狠一刀插在了脚下树魔的巨臂上,直没至柄。
树魔显得异常惊骇:“你…你在干什么?住手,快住手,我们…我们可以重新谈条件,不管你要什么,我求你…别这样做…”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我冷冷道:“你的错误,在于始终把我当做人奴来看待,但我已经不是人奴了!”
大喝一声,我一手牵着绳索,另一只手则握住刀把,顺着树魔的小臂内侧快速移动了一段距离,刀锋随着脚步的移动,瞬间就在魔臂上面划出了一道巨大的撕裂状伤口,鲜血刹那间犹如失控的闸门,泄洪般喷涌而出。
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腥风血雨,妖魔的血,几乎已把我淋成一个血人。
但这还不算完,我搅动刀刃,拖着刀在他手臂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十字,那刀锋所过之处,鲜血像地表下增压的泉水,喷溅到了数十丈高的空中,落下来时,仿佛下了一阵血雨。
和人类的鲜血不同,妖魔之血,酸腐而沸腾,其所蕴含的混乱、暴戾气息,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失去理智。
幸好我是人奴,对这种血液,早已习以为常了。
轰隆隆,树魔的手臂无力的拖拉下来,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的都是恐怖创口,那正是被我用钢刀割出来的。
血,慢慢流尽,即使强如树魔,流尽了血,也会死去…
我注意到狄麟和裴英躺在树魔已经彻底坏死的手掌心上,裴英仍昏迷着,狄麟已渐渐苏醒。
这时,树魔虚弱而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太…太天真了,你以为…杀了我,就和这些人…一样了么?你的残忍…已经深埋在血液之中,你骨子里…就是…可怜的人奴,认命吧,像你这种人,永远…只配活在我族的奴役下,很快…你就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会擦亮眼睛,在地狱里…等你的,哈哈哈…”
树魔已濒临死亡,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便用恶毒的语言攻击着我,以求一时快意。
然而我却无动于衷,比这更恶毒十倍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听过。
“如果真有地狱,那我就送你一程!”
我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一刀砍在树魔的主干上,刀锋毫无阻滞的切开了他的树干,红色液体从光滑的切口处缓慢渗出,随即演变成了鲜血洪流。
这一击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我很疲惫。
此时,眼角处看见,狄麟正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扶住了旁边的裴英,只不知裴英此刻是死是活。
看到他们没事,不知为何,我竟有点欣慰…
受到了致命一击,树魔正在急速枯萎,连接着根部的树藤,仿佛被吸干了养分,开始死亡,最终,整棵大树轰然倒塌,陷在了泥泞的沼泽里。
“没这么容易…”树魔临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最好记住,本族…必将统治整个凡间界,魔君陛下…万岁!”
“魔君陛下?”
听到这四个字,我竟有点恐惧,尽管树魔已经亲手死在我的刀下,但仍旧不能填补我内心的恐惧,树魔濒死前所说的‘魔君陛下’,正是妖魔一族中最强大的君王,恒古魔君,这是一个令人为之胆寒的称谓,相传恒古魔君生于创世之初,长于混沌之源,是为世间一切恶念的‘万恶源泉’,他拥有一件能够操纵时间的魔魂妖器‘时间之轮’,即便是妖魔中最残忍无情的魔王,听到他的名字,也会止不住的颤抖。
作为魔界里唯一的主人,即使是四大封疆大魔,也只不过是他脚下的奴仆而已,他的名字,就像噩梦一样刻在每个妖魔的心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人奴。
正胡思乱想着,沼泽地里忽然响起了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我有点怔怔,这应该是树魔死后,受他奴役的鬼魂的哭泣声,这些鬼魂生前是普通人类,死后尸骨被树魔压在树根底部,魂魄则被封固到了枯萎的樟树上,此刻一经释放,犹如无主孤魂,开始四处游荡起来。
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鬼魂没有自我意识,一旦重获自由,势必会为祸人间。
“裴英!裴英!你快醒醒!”
狄麟的呼喊声传入我耳中,他正努力摇晃着裴英,然而他却双目紧闭,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道:“这里不宜久留,赶快离开吧。”
狄麟看了看四周,这地方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把裴英负在背上,踏着还没有沉到沼泽里去的树藤,走出了沼泽地。
树魔一死,维持鬼啸林的幻象彻底失去作用,樟树林也就成了一片枯树林,一切都变得了然起来,虽说林中百鬼齐鸣,但我身上煞气极重,这些弱小的孤魂野鬼,根本不敢靠近我身旁百步以内的距离。
狄麟顺着一路上留下来的记号,很快就找到了正在黄泥路上等待着的武德庄庄民。
一个神情紧张的黑袍阁兵士走上前,道:“狄侠士,你们…总算回来了,咦,裴英兄弟这是怎么了?”
狄麟沉声道:“妖魔已破,叫乡亲们打起精神,我们要立刻离开!”
“那…小武他们在哪里?”
狄麟脸色一阵黯然,惨淡道:“小武…是个好孩子,黑袍阁里的英雄,没有一个人是懦夫!”
他们自然都听得出来,小武及一众黑袍阁兵士,都已经死了,也许,尽管心里难过,但路还是要坚持走下去。这些人虽然勇气可嘉,然而我还是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毕竟恒古魔君的可怕,光是想想他所拥有的力量,就足以让人失去战斗的意志。
天就要亮了,出了这片枯树林,铁山镇大概也就相距不远了。
“狄侠士,这个人奴…不打算锁起来么?”忽然,一个黒袍阁兵士出声询问道。
正如我所预料的,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带着不信任,我有点悲哀,但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狄麟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点歉意,也许,他觉得亏欠我什么吧。
“不用了,他…他应该不会逃跑。”
似乎他也有点不确定,事实上在这种荒山野岭,就算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整理了一下身上装备,黒袍阁兵士在狄麟的带领下,继续朝铁山镇赶去。一路上,我也在担心魔蹄百夫长会带着魔兵追上来,不过我的担忧显然有点多余,直到走出枯树林,也没有发现妖魔的踪迹。
正午时分,我们到了一个荒凉的十字坡路口。
裴英昏迷了一夜,还没有醒过来,狄麟的面色有点沉重,如今武德庄庄民和幸存的黑袍阁兵士,他们的生命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身后一个黑袍阁兵士低声问道:“狄侠士,我们该走哪条路?”
没有了小武作向导,狄麟也不认得路,幸好这时,一个女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我有点怔怔,正是那跟我说过话的女人。
“狄侠士,这地方我也有点印象,以前的时候,跟我母亲一起走过这条路。”
“哦?那太好了,”狄麟面露喜色:“这三条路,哪一条可以通往铁山镇?”
她指着左边的一条路说道:“左右这两条路都可以通往铁山镇,只是右边那条路程较远,比左边的路将近多了一半的路途,而且山路崎岖,路上也没有歇脚的村落。”
“中间那条呢?”
她笑道:“那是去岐山的,岐山脚下,大都是芒村村民种植的茶叶,我们要是走这条道,就真走到死路上去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说实话,我对这女子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一路逃亡之下,即便是黒袍阁兵士,也都脸带忧虑。
而她一个普通女子,却始终保持着一颗洒脱的心,事实上,我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特质,隐约中吸引着我。
“你刚才说…芒村?”忽然一个黒袍阁兵士上前问道。
“是啊,要是走左边那条路,不多远便能走到芒村了,芒村最出名的,应该就是茶叶了。”
这黒袍阁兵士脸色有异,转头向狄麟说道:“狄侠士,数周前,不是有消息说芒村遭到妖魔洗劫,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么?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说到芒村,我也就想了起来,数周前,的确有一队从祥龙城方向过来的妖魔前往了芒村,当时带队的一个骨牙妖,在魔蹄的营地里短暂停留过一段时间,还从魔蹄百夫长那里借走了两个狰魔什长。
那骨牙妖统领是我见过的妖魔中,最残暴血腥的怪物,说实话,我可不愿意面对那样的一个家伙,那无异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但已经过去了数周,想必芒村里的那些人,早已被骨牙妖吃干净了,他们应该不会再待在村子里了吧?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妖魔一般不会在一个村子里待上太久,他们喜欢的是到处劫掠与破坏,把人类当成肉羊撕碎了吞食。
似乎狄麟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他沉吟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依我看,还是走左边这条近路,估计明天天黑之前,应该能顺利到达铁山镇。”
“可是狄侠士,芒村已经被妖魔占据,说不定妖魔还没有离开,我们走这边,会不会…”
“那已经是数周前的事情了,”狄麟安慰他道:“妖魔一向都是屠了村便走,极少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他们的大本营,可是在西边,越是往东,妖魔便越稀少,听我的,应该不会有错。”
这黑袍阁兵士仍有点犹豫。
狄麟接着道:“我们赶来救援武德庄时,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才没有把所有人都救出来,现在,绝不能再重蹈覆辙,我决定了,就走左边这条近路。”
听他们在争论,我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魔蹄手下有一种叫做‘食人妖’的妖魔,他们可以循着人类留下的气息一路追踪,想要避开食人妖的追捕,几乎不可能,所以我认为,狄麟选择左边的路并没有什么错误。
魔蹄不像狰魔什长,他手底下的近卫魔兵战斗力极强,还配备有移动速度极快的利爪猛兽,和马匹不同,利爪猛兽无论是在平地还是崎岖的山路,速度都快得出奇,别说我们没有马,就算有马,只怕也跑不过他们。
事实上我们别无选择,右边那条是山路,论凶险程度,恐怕不比鬼啸林差。
抱着侥幸的心态,我跟着狄麟他们一同走入了左边的那条路。
路上尽是荒废的农田,以及一直在我们头顶盘桓不去的乌鸦,大概它们已经习惯了,把人类当做腐尸来食用。其实我并不喜欢乌鸦,这些食腐飞禽经常会从妖魔丢弃的腐肉里饱餐一顿,人奴营外围的铁珊兰上,就停满了乌鸦和秃鹫这种充满死亡气息的动物。
狄麟替裴英做了一副担架,由两个黑袍阁兵士抬着他前进。
我跟在他们后面慢慢的走着,这时,狄麟走了过来:“多谢你在鬼啸林里救了我和裴英,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欠你的情,会找机会还给你的。”
我的心情很复杂,事实上当时出手救他,也是迫不得已,那种情况下,不精诚合作,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
“你已经还给我了,别忘记,你也救过我,我们两清了。”
他摇摇头,坚决的说:“不,那次是我的,而这一次,是裴英的,不管怎么说,你帮我救了裴英一条命,我也就该还你一条命。”
我感到好笑,性命这种事,怎么能用还不还来衡量呢?见我不说话,他伸出了手,带着善意道:“我是黒袍阁的降魔卫士狄麟,你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你叫狄麟,”除了狰魔什长,很少有人提及我的名字,我回答道:“我叫铁奴。”
狄麟怔了一下,显得相当吃惊。
“铁奴…是妖魔给你取的名字吗?”
“没错,我生来就叫铁奴,就好像你生来就叫狄麟。”
我看了他一眼,从他吃惊的脸上得到了一丝快感,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嘴上这样说,然而我心里却在嫉妒他,因为我明白,说到底,我们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武德庄的庄民不信任我,甚至想杀了我,而他,则是这群人的希望。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冷笑一声,把他带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你带的这条路,有可能是条不归路,也许妖魔早已在芒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
狄麟笑了笑,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别吓我,我知道妖魔不会长时间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很多天了。”
“但愿吧,不过世事难料,最好我们的运气足够好,不会在半路上碰到妖魔。”
我倒是不怕狰魔带队追来,最令人担心的,还是魔蹄,如果他亲自前来,只怕连我也只能向他屈服了。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沉了下来:“你好像对芒村的事很熟悉?屠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参加了?”
大概是他误以为我在数周前,也跟着妖魔一起到过芒村,知道他误会了。
我回答道:“没有,我没有参加,但我知道那件事。”
“你知道?”他显得有点吃惊:“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他质问的声音很大,导致许多黒袍阁兵士纷纷朝我侧目,他们眼中大都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就连那女子,也仇恨的向我盯着,让我浑身不自在。
“狄侠士,这人奴想干什么?”
几个黒袍阁兵士拿起武器,敌意满满的看着我。
狄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罢了罢手,道:“没什么,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别管我,你们继续赶路。”
他们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我犯下了什么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似的。
“狄侠士,要不要解下这人奴的兵器?”
“不用,我相信他。”
我有点吃惊,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的确让我有点感动,但很快,这种感动便荡然无存。
事实上在我而言,任何人说的话、做的事,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性,要说狄麟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利用我来帮他们对付妖魔,然而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狄麟他们,来摆脱妖魔的奴役…
黒袍阁兵士点了点头,说道:“狄侠士,你自己要小心。”
***
道路正变得越来越宽,两侧的农田,却变得越来越稀少,转而多出来了许多没有人居住的田舍,经过一夜的战斗,我已经饿了。怀中,还藏着两个硬邦邦的馒头,食物对我来说,是仅次于生命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取出馒头,咬了一口。
从武德庄逃出来时,因为匆忙,那些庄民并没有带来足够多的食物,此刻,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以及幼小的孩童,已经饿得不行了,他们一看到我手里的馒头,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一个肤色黝黑的武德庄妇女咽了口唾沫,道:“狄…狄侠士,我父亲…他年纪大了,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实在是走不动了。”
人群里有个老头,拄着根树枝,脸色蜡黄得像死人。
“我…我没事,还能…再坚持一段路,等到了…到了铁山镇,再说吧…”
“可是爹,您的身体…”
村妇哀求似的看了一眼狄麟。
狄麟回头说道:“老严,把我们的口粮分给乡亲们。”
那叫老严的,是个年纪略大的黑袍阁兵士,他为难道:“狄侠士,我们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轻装上路,身上的口粮都已经吃完了,兄弟们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狄麟有点怔怔,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娘,为什么…那个坏人有馒头吃,我们却没有?”
忽然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指着我不忿的说道。
生怕他们会来抢夺手里的食物,我不由得紧了紧刀把。
那孩童的母亲怨恨的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他吃的是毒药,咱们不眼红。”
“可是…可是我饿,是毒药我也要吃,我…我宁可毒死了,呜呜…”
孩子一哭,人群里的阵脚就开始乱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出来说道:“狄侠士,都过去一夜了,妖魔还没有追上来,不如…不如先去附近找些吃的吧,我们也争不了这一时半刻。”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您走的是近路,芒村里的人都已经被吃掉了,兴许妖魔不会再走这条路来追我们了。”
狄麟苦着脸,有点驾驭不住众人的情绪,面对乡民,他似乎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其实只要拿刀架在这些人的脖子上,他们一定会乖乖的忍着饥饿往前走,他也就不会为难了。
不过我知道,以他的身份和性格,断然不肯这么做。
他思前想后,始终拿不定主意。
身旁的老严沉声道:“狄侠士,依我看,乡亲们的提议可行,我看那里有几间田舍,不如过去找一找有什么吃的,只要稍作休息,就能立刻上路了。”
狄麟狐疑道:“你也这么认为?”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狄麟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们去附近找点吃的,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