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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毒蛇的报复

走出房中时,我只觉浑身都冷冰冰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降魔卫士自杀时的情景,依旧在我脑海里浮现,死人我见得多了,只是从没像今天这样触动过。

武德庄的祠堂并不难找,就在庄子靠近山崖一侧的西边方向,祠堂几乎是贴着山壁而建,祠堂过后再往前走,便是高耸陡峭的大山,即使一个身手矫健的武夫想徒手爬上山,也得费些不少的力气。

何况庄子里那些体弱的妇孺老幼了,看来降魔卫士的话并不假,他们的确是通过密道逃出去的。

走到祠堂前,我微微抬起头,只见祠堂大门的牌匾上,刻着‘武孝祠’三个字。

门内五六步的距离,矗立着一座用来挡鬼的影壁,壁画雕刻精美,显示出武德庄绝非普通的寻常城庄,而是一座富裕的庄子。绕过影壁之后,便是一条阴森森的狭窄走廊,两边都是假山碎石。

尽管我对普通人的建筑布置一窍不通,但也知道祠堂这种地方,是用来供奉武庄祖先的圣地,怎么会放置这么多的石头?

不容我多想,走廊已到了尽头,一座拱门出现在我眼前,门后,就是降魔卫士跟我说过的天井,也即是院子。

月光下,果然有一口水井孤伶伶的立在院子里。

井口并不大,刚好够一个成年体格的人钻进去,我探头朝水井里谨慎的张望了一番,竟然从井底看到了一轮弯月,我有点吃惊,如此说来,井底有水,这不是一口单纯的枯井。

“难道密道在水下?”我喃喃自语的说着。

癞皮妖的毒素让我不能很好的集中精神去思考这件事,无论如何,这口井也不是很深,与其猜测,倒不如亲自跳下去查看一下才最实在。

忍着痛,我双手托住井壁两边,慢慢移到了井底,从水面到井口,相距不过五六丈,然而从井下抬头往上看,短短五六丈的距离,却仿佛遥不可及。

我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井水,是在下面么?也许吧,情况再坏,应该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还要艰难。

松开手,‘噗通’一声,我跳入了冰冷的水中。

现在正是秋季快结尾的季节,井水冰而刺骨,透骨的寒冷从四周向我包围,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常人所无法忍耐的寒冷,对我而言却十分舒适,或许癞皮妖的毒素已经让我的身体麻木了,但这正好消减了鞭刑过后的痛楚。

深吸一口气,我潜入水中,在狭窄的井底摸索了一阵,始终没有找到降魔卫士跟我说的密道,难道是我错了,他根本就是在骗我?

不,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遗漏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潜入水下,而是在水面上的井壁四侧仔细摸索,忽然,一块略微凸起的石块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口井建造得很讲究,井壁的砖块铺得十分平顺,只有这块石头,与其他砖块格格不入,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心中一喜,我捏住石块,用力向前一推,果然,耳中只听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即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眼前。

我有点吃惊,这就是密道了么?武德庄的人把密道故意建在一口有水的井里,这是普通人想也想不到的,如果是一口枯井,恐怕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井里的秘密,然而一口正常的水井,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井底的光线很弱,我几乎是摸索着爬到这洞里的,洞口低矮潮湿,甚至还有一点气闷,以至于像我这种魁梧的体型,只能四肢匍匐着向前爬行。不过渐渐的,密道开始变得宽敞明亮起来,已能让我直立行走。

说实话,我感到兴奋,没有什么比能够获得自由更能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但很快,这种发自内心的兴奋感就变得荡然无存,我看到前方一抹亮光忽隐忽现,数十人正相互挤在一起取暖,这些人当中,有绝大一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剩下的则是老人与受伤的庄丁。

毫无疑问,这群人应该就是降魔卫士口中所说的‘已经离开’的武德庄幸存者。

我感到狐疑,怎么,他们还没有走么?是什么导致他们留在密道里的?

正思索着,前方一个武德庄幸存者已经看到了我。

“翠儿,你回来了,我们很担心…”

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原本是急切的朝我奔过来的,然而当她看到我不是她口中的‘翠儿’时,脸色忽然变了。

“你…你是谁?!”她胆怯的问道,声音发着抖,慢慢退后。

其他幸存者也看到了我,纷纷站起来,眼中充满敌意。

大概他们以为我是进来杀人的,毕竟我长得不像好人。

我大致扫了一眼这里所有人,他们都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看起来体格强健的武夫,这让我的戒备心放松了不少,毕竟我鞭伤未愈,动起手来实力必将大打折扣。

“我没有恶意,是…降魔卫士让我过来的,为什么你们没有离开,还在这里待着?”我狐疑的问道。

“是贺侠士么?”他们一听到‘降魔卫士’四个字,脸色略有缓和。

也许,他们误认为我也是黒袍阁的一员,对我已不像一开始那么戒备。

那女孩子低下头,显然有点不好意思。

“密道年久失修,前面的路已经被山石堵住了,我们…我们没办法搬开石头走出去。”

另一个武德庄庄民说道:“可能是去年那次洪灾,导致山体滑坡掩埋了密道,这条密道已经很多年没有使用过,我们以为用不着它了,没想到…没想到妖魔来得这么快,哎…”

也许,是他们弄错了,掩埋的石头并非不能搬动,只是他们的力量还不够大。

“我去试试。”

推开人群,我向前走过去,后边那女孩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别再往前走了,山体还在滑坡,密道里被巨石压塌的一部分,仍旧有石头落下来,我们就是怕被石头砸到,才退回来的。”

没有理睬她的告诫,我执意往前走,前方的道路渐渐多了许多碎石,一阵阵轰鸣声也随之传入我耳中。

很快,我就看到一块极其巨大的岩石横在密道里,挡住了前进的路,也许,这块巨石连接着山体,是山体的一部分,正如那女孩子所说,想要移开这块石头,简直不可能。

我的心在往下沉,希望变成了绝望。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么?我心中想着,通道被掩埋,意味着离开人奴营的想法已彻底破灭,至少,短期时间内是无法脱离妖魔的掌控了。

我感到痛苦与沮丧,精神上的萎靡导致肉体上的伤痛更加清晰的折磨着我,刚才泡在水里时,被洗刷掉的血污此刻又从裂开的皮肤里渗出来,一阵阵的刺痛几乎让我无法站稳脚跟,还能保持思维的清醒,这已是我现在的极限。

“小心石头会砸到你,你…你快回来!”

那女孩子站在远处担忧的说道。

我有点感动,也许,这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是人奴的身份

胡乱想着,正要转身走回去,然而这时,忽然一个武德庄的幸存庄民满脸惊恐的看着我,颤声说道:“你们…看他的脸,那是…人奴刺青么?”

“他脸上都是血,看不太清楚,不过…的确像人奴常见的奴隶刺青。”

我心头一痛,怎么,他们终于发现了么?

除非用刀划烂自己的脸,否则人奴刺青很难抹去,其实妖魔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想在人类当中挑选出一部分的堕落者,作为奴隶,永远压榨和奴役我们。

事实上妖魔这种生物,也绝非无懈可击,至少我就知道,每个妖魔在其诞生之初,都会带有一个特殊的魔纹印记,魔印是独一无二的,有强大也有弱小,但对妖魔而言,属于本身的魔印是个秘密,他们轻易不肯透露。

一旦本身的魔印被人所知,那么,他们将会永世作为奴隶,为其效命。

尽管可能性极低,然而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可能发生,如果哪一天人类果真找到了方法反过来奴役妖魔,这在妖魔看来,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训练人奴,利用人类来对付人类的手段,达到消灭及控制人类的目的。

“人奴怎么会知道井下有密道?会是翠儿告诉他的么?”

“一定是翠儿出卖了我们!”

他们三番两次提到翠儿,不免让我感到狐疑,我忽然记起来,那被蛇奴割掉了舌头的女子,难道就是他们口中的‘翠儿’么?

“你们说的翠儿,是不是一个穿淡黄色碎花裙子的女子?”我试探性的问道。

武德庄庄民大惊失色:“他果然知道翠儿,赵婶,你女儿自己死了还不够,把我们也给害惨了!”

“你…你把我女儿怎么了?她是不是已经被你给害死了?!”

忽然间,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下扑在我身上,像个泼妇似的胡乱捶打着我,我忍着痛,狠狠推开她,或许是我用的力量有点太大,竟把她推倒在地。

“别发疯了,你女儿是撞墙自尽,不是我杀的。”

这叫赵婶的老妇哭哭啼啼的,兀自喋喋不休的咒骂着,而其他人,则慢慢朝我围过来。尽管这些人对我抱有敌意,但面对一个浑身血淋淋、凶神恶煞的人奴,还是不敢太造次。

说实话,我无意伤害他们。

“你们最好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出去,上面已经被妖魔占领,你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呸!谁要你来假心假意的扮好人,武庄主和贺侠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走狗叛徒的!”

我好意提醒,他们却不领情,如果知道武庄主和降魔卫士都已经死了,不知他们会不会陷入恐慌?也许,这两人的死,会让他们蒙上一层阴影吧。

没有再说话,我转身离开了密道。

此时距离天明尚有两个多时辰,要是贸然上去,万一碰见了蛇奴,只怕又是一番羞辱。

想了想,我决定留下来,这口井里的水寒冷刺骨,泡在水里,正好可以消减身上灼烧般火辣辣的疼痛。

跳入水中,我抬头朝井口看去,原来从井底朝上看,是看不到月亮的,只有泛着蓝光的一个狭小井口,那应该是夜幕的颜色。安静而幽闭的空间让我的思维也清晰了不少,连日来的疲劳顿时袭上心头,也许是癞皮妖的毒素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不知不觉间,我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中,忽然传来一个阴沉的说话声。

“是这里么?到处都找遍了,会不会在井里?”

我惊醒过来,这是谁在说话?听声音,仿佛就在井口边缘。

抬头看了看,此时天已经大亮,一束光从井上射下来,刺得我眼睛发痛。

“你下去看看,我在上面等你。”那人又说道。

“昨日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这口井下面都是水,应该不会有密道,我看是蛇奴太大惊小怪了,现在整个武德庄的人都已经被我们屠杀殆尽,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另一个人回答他。

我感到吃惊,从对话听来,这两人似乎是蛇奴的手下,然而蛇奴是怎么知道有密道存在的?

不容我多想,已经有人探头往水井里爬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及时沉入了水底。

井底漆黑一片,这爬下来的人奴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躲在下面,他慢慢向下移动着,等他快要接触到水面的时候,忽然间,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猛一把将他拽入水中。

井水里溅起一片水花,这人奴挣扎了片刻,便慢慢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是什么声音!”

井口上的人奴探头问道。

没有回答他,我双手撑住井壁,猿猴般爬了上去。四个时辰已过,癞皮妖遗留在我体内的毒素的危险期已经过去,尽管身体依旧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对付一两个人奴,完全没有问题。

他大概还以为上来的人是那被我溺死的人奴,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瞧你那副胆小的模样,赶着去投胎么?”

“搭把手,拉我一把!”我低着头,沉声说道。

那人奴从井口往井底张望,丝毫没有起疑心,也许,这是因为他太大意了。

他伸出手,递过来一根锋利的长矛,笑着问我:“井底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我抓住矛柄,‘噌噌’几声,已跳出井口外,这时候人奴才意识到我并非他的同伴,满脸的震惊之色。

“怎么会是你,鼠奴他…”

“他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不容他说完,我已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瞪着他:“蛇奴派你们来的?”

他自知我心狠手辣,不敢妄动。

“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受蛇奴胁迫,才会帮他到祠堂里来找什么密道的,至于你,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求你饶我一条命…”

“只有瞎子才什么都看不到,要不要我把你的一对眼珠子挖出来?蛇奴喜欢活剥人皮,我的拿手好戏,可是生剜眼珠!”战刀向前微微一挺,我吓唬他道:“这是我和蛇奴之间的恩怨,你犯不着赔上自己一条小命。”

这人奴吓得半死,他当然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别…别动手,我实话实说,什…什么都告诉你。”

“我问,你答,”我想了想,问他道:“我问你,这井底下有密道的事,蛇奴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面真有密道么?”他有点迷惘:“蛇奴最近抓到了一个女子,就是昨夜被你带走的那个女人…”

我大吃一惊,不等他说完,便急道:“蛇奴从她口中得知了有密道这件事?”

人奴摇摇头,见我面色不善,小心翼翼的说道:“他是在这一带捉到那女子的,蛇奴审讯了她很久,但那小贱人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还是蛇奴联想到一个女子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武德庄里,便推测庄中必定会有一条秘密通道,于是…于是便要我们到处来仔细查一查,说不定就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你刚才说…那女人是在祠堂附近被蛇奴抓住的?”

我感到震惊,如此说来,蛇奴昨晚当着狰魔的面说出来的话都是假的,他冒着欺瞒狰魔的风险,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仔细想了想,我忽然恍然大悟,他应该是在试探我。

如果当时我对那女子毫无兴趣,也就说明降魔卫士的确是死了,可怕的是,我偏偏对她表现出了极浓厚的兴趣,甚至不惜和蛇奴一战,这阴险的毒蛇一定已经猜到,降魔卫士并没有真的被我所杀,因此上,他才会夸下海口,想从我身上找出降魔卫士的下落,从而在狰魔面前邀功。

只是他没有料到,我竟然能够咬牙挺下那毒辣的一百鞭刑,丝毫没有透露出降魔卫士还活着的事实。

想到这里,背脊上冷汗一阵阵的冒出来,我有点责怪自己太大意了,既然我能想到的事情,以蛇奴阴险狡诈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现在降魔卫士已死,就算他去狰魔那里告发我,我也不怕,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奴,他是亲眼看到我从井底爬上来的,想必井中藏着密道这件事,他也一定已经想到…

必须杀人灭口!

“很好,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颜悦色的问道。

事实上我越是表现得镇定,他就越畏惧,大家都是在人奴营这种残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当然知道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事。这人奴只要看一眼我的表情,就知道我想杀人灭口。

然而他没有向我哀求。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蛇奴的秘密的。”

事实上,我正准备要去掐死那条阴险的毒蛇,当然,如果能从他的亲信口中得知他的秘密,这更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他也有秘密?”我问道。

人奴凑过来,低声说道:“他的秘密就是…”

忽然,他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凶狠的朝我小腹刺过来——

“去死吧,杂碎!”

他怨毒的咒骂着,完全不顾我的刀锋紧紧贴着他的咽喉,或许他想同归于尽,但我只感到可笑,其实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要这么做了。

最了解人奴的,永远都是人奴自己。

我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吃了一惊,手中的匕首就再也无法往前递出半寸,这时候,我才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恐惧的光芒,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手腕一动,刀锋划破他的咽喉,顺势割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从颈腔里喷出来,洒了一地。

我注意到他高高飞起的脑袋上,一双邪恶的眼睛正逐渐失去光泽,瞳孔也因为散光而变得空洞…

值得注意的是,这人奴死得并不痛苦。

杀人之后,我感到深深的麻木,仿佛自己已经对杀人这件事,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也许,尽管作为人奴,不应该抱有同情与悲悯心理,然而我还是忍不住会去责怪自己。

或许我真的应该离开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隐居山林,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我叹口气,尸体需要掩埋,现场也要清理一番,至少不能让蛇奴猜到密道就在井底。移动尸体很容易,然而要把血迹擦干净却很困难,这件事费了我不少时间,不过总算还是搞干净了。

回头看了一眼水井,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躲在密道里的那些武德庄庄民,就算妖魔不会发现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躲上多久,食物的紧缺必定会逼得他们回到地面上来。

但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实上,我也完全没有办法。

没有再去想这个问题,我离开了祠堂。回到广场中央的营地里时,那口大铁锅里的残肢已经被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浑浊的汤水,洒得到处都是,几个鬼头鬼脑的劣等小妖,正围在铁锅四周,埋头****着妖魔吐在地上的骨头。

见我到来,正与小妖厮混在一起的几个人奴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也许,昨夜我被剥光了衣服绑在木柱上受刑的场面,能够在人奴营里传上一阵子。

“铁奴大人,您去哪儿了?昨夜我到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你的人!”

正胡思乱想着,山虞魁拖着我的战甲不知从何处跑出来,走到我跟前说道:“铁奴大人,这是您要的…刺棘花。”

我有点懊恼,昨晚需要他的时候不见踪影,现在四个时辰已过,他却带着刺棘花出现了,若非他还算识趣,把我的铁甲战袍一起带了回来,说不定此刻我早已一刀砍了这小妖。

接过战袍,我小心翼翼的穿在了身上,尽管鞭伤还没痊愈,接触到冰冷的铁甲时稍有疼痛,但这点痛,我还能忍受。

“铁奴大人,给您镇痛用的刺棘花。”

山虞魁将一束捆扎在一起的带刺白色花朵递过来,我没有接,只冷冷问道:“昨天你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劣等小妖一阵哆嗦,颤抖着回答我说:“您…您怀疑我背叛了您么?铁奴大人,绝对没有这种事,山虞魁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背叛您的事来,昨夜…我照您的吩咐,去庄外河边采刺棘花了,并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接触。”

“哼,但愿如此!”

劣等小妖天性狡诈,十句话里必定有半数以上是假话,就算我问他,想必他也不肯说实话。

事实上,我也懒得问他。

将短柄战斧别在腰带上,我从他手里接过刺棘花,打算去庄中四处巡视一下。

但肚中的饥饿却令我感到疲乏,从昨日开始,我至今没有进食,进攻武德庄时,我得到的人头数最多,狰魔说过,以人头计馒头,也该是我去得到奖赏的时候了。

与人们恐惧的不同,‘人肉’作为妖魔主食,普通人奴是不可能染指到的,一般情况下,那些相对瘦弱的人奴,不可能每天都有食物充饥,他们会去野外采摘野菜果腹,对他们而言,活着,是如此的艰难。

其实我也知道,假如有一天,我在战场上再也无法替妖魔冲锋陷阵,帮助他们残杀人类从而掠夺土地与口粮,那么,我的下场极有可能会变成那些由于失去了自身价值而沦为妖魔口食的人奴老兵一样,凄凉而悲惨。

专门负责人奴伙食的是魔军中的魔兵管辖,他们地位虽不高,但没有人敢得罪这些残忍贪吃的妖魔。

广场边缘的一间两层高的房子里,几个劣等小妖正在整理一颗颗从尸体上面割下来的人头,一楼的大堂里,负责管理这些小妖的魔兵管辖正手执皮鞭,无情鞭策着这些小妖干活。

我走过去,先是向他行了一个谦卑的人奴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魔兵大人,我的食物…”

不等我说完,这魔兵便傲慢的回答我:“没有多余的食物了,这是你昨天的功绩!”他随手丢给我几个快要发馊的馒头,自顾自的拿起身旁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骨,啃了起来。

我吞了口口水,尽管心中不服,然而嘴上却不敢向他表示不满。

“只有几个馒头?我昨天交给您的头颅可是不下于二十颗!”

这妖魔两眼一瞪,嘴角滴下来的鲜血落在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上,瞬间就被吸收殆尽。

“你们这些催不熟的狗,没用的废物,整天只想着吃白饭的猪狗,没把你饿死,已经算是你走运了,还想从我手里拿走多余的食物,找死!”

我咬着牙,紧握拳头,耳中仿佛能够听到身体里的骨头发出了一种可怕的爆裂声,尽管很想杀了眼前这恶毒傲慢的妖魔,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忍耐住。

“我…我明白,魔兵大人。”

拿起这几个馒头,我转身离开了房子。身后,我听到那魔兵管辖冷笑了两声,骄横而讽刺的说道:“不识抬举的奴隶,狰魔大人能把人肉赏赐给你,那是你的幸运,你却傲慢的拒绝了他,真是一个该死的家伙…”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在我耳朵里。这妖魔如此羞辱我,若非我拼命克制,只怕已冲上前杀了他!

我知道,从昨晚拒绝狰魔吃人肉开始,在这些妖魔的眼中,我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另类,也许,是时候该想想自己的后路,如何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了。

但首先,我得想办法解决密道里那些庄民的生存问题,他们此刻面临最严峻的危机,就是食物的短缺,也许这几个馒头暂时可以缓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我心中想着,便也迈步往祠堂的方向跑去,走入一条略微狭窄的弄堂里时,忽然间,五六个人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大致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奴全都阴着一张脸,身上的装备都很精良,神色间更是不怀好意。

魔蹄座下人奴营的人奴数量不下一千,并非每一个我都认得,眼前的这几个,我便不认识。

“你们都瞎了眼,没看清楚我的是谁?竟敢来挡我的道!”我气势汹汹的喝问道。

面对同样狡诈凶残的人奴,最直接了当的办法就是要比他们更加冷酷无情。

良久,才有一个高瘦的人奴走出来,眼神睥睨,语气中更是带着一丝嘲讽:“拔了牙的老虎,还在我们面前逞什么威风?一个人受了一百鞭刑,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难道你还有余力来对付我们这里六个人?”

话音刚落,这六人已呈包围之势,朝我逼近了一步。

我藏起馒头,伸手按住了腰间的短柄斧,冷冷道:“你们想死在这弄堂里么?”

他们不敢妄动,以我平日里在人奴营中的赫赫威名,这几个人奴显然有点震怵。不过很快,先前说话的那个人奴使了一个眼色,其余五个人拔出武器,一齐朝我头顶招呼过来。

‘当’一声大响,我举斧格开迎面劈来的一刀,右手刀鞘里的战刀,已经反握着割开身后一名人奴的小腹,他只穿了一件半锁子皮甲,自然架不住这锋利快速的一刀,顷刻间,被剖开的肚子里喷出一股鲜血,肠子流了一地。

人奴惨叫一声,捂着肚腹慢慢倒在了我的脚边,而我,也被一个人奴砍中了背脊,所幸有铁甲护身,伤口并不是很深。

余下的五个人奴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继续向我猛攻,仿佛被我杀掉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蚂蚁罢了。

忽然我想起来,原先说话的那个人奴,其实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此时不容我细想,同样一把沉重的短柄斧朝我面门劈下,我提起战刀,往前一递,正要把那人奴的手腕齐腕削下,然而这时,一条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铁链突然朝我咽喉甩过来,我侧头避过,却感觉到手中的战刀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人硬扯了过去,要不是我力量比普通人大上太多,恐怕战刀就被拽飞了。

定睛一看,我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缠住我刀刃的,不是什么铁链,而是一柄黑漆漆长满锈斑的流星锤!

“流星锤!”我喝了一声,抬起左手,短柄斧就要往流星锤的链子上砍下。

但拿着流星锤的人奴却忽然跳起来,双脚踩着左侧的墙壁如同壁虎般在墙上跑了几步,落下来的时候,已经绕到我背后,流星锤的铁链便也缠住了我的身体。

他在我背后大着嗓门喝道:“砍死他,快砍死他!”

听得出来,这些人都很紧张,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镇定。

四件兵器一齐向我劈下,我没有动,拿刀的右手却猛地向前一拽,原本就已经绷直了的铁链,此刻几乎要折断,大概使用流星锤的那个人奴没有想到我的力量竟大得骇人,一个没有站稳,连人带锤被我扯过来,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武德庄不同其他城庄,庄内的庄民都很富裕,他们建造房屋时,用的也都是一些十分坚硬的生石,因此这人奴撞上了石头砌成的墙,当场就喷出一口鲜血,溅了我满身。

而那四个人奴的兵器,也恰好都砍中了他的身体,我一个矮身,缩头从其中一个人奴的腋下逃了出来,反手一斧子,将他的头像椰子一样劈成了两爿。

慢慢地,我把缠住刀刃的流星锤解开,冷冷盯着眼前还活着的人奴。

他们看着我,谁也不敢动,但也没有要退的意思,也许,他们还想拼一下,又也许,指使他们的人不容许此次行动的失败。

可是我已经猜到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了,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蛇奴,他想趁着我鞭伤未愈的时机,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种阴险的作风,实在瞒不过我的眼睛。

眼前的人奴,可以说都是他的心腹。

“蛇奴要你们来杀我,他有没有说其实你们是来送死的?”我冷冷的说道。

剩下的三个人奴互相间望了一眼,面色有点惶恐。

“我们…有三个人,你一个人,怎么看赢面都是我们大,况且你也受伤了!”

背脊被砍中的伤口的确有血从破开的铁甲间渗出来,然而这点伤对我而言,完全不算什么,甚至连疼痛,都已经麻木了。

“能不能够杀人,和流了多少血并没有关系,就算是我现在的状态,至少也能杀掉你们三个杂鱼!”

尽管我不是一个要强的人,然而身在人奴营,一切都不由自己,若是不能保持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住眼前这些残暴狡诈的人奴,只怕‘人奴营第一猛士’的称号,也就不会落在我头上了。

“要么滚,要么留下来送死,你们自己选吧!”我冷冷的道。

人奴显然已经怕了,我注意到有两个人,脚步开始慢慢的向后移动,毫无疑问,他们已被我震慑住。

那个没有动弹的人奴面色阴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竟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其余两个人奴扭过头,有点狐疑的看着他。

“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太傻了,差点就上了他的当!”他信心满满的走上前,与我面对面的站着:“你们想想,以铁奴的脾气,他何曾像今天这样忍气吞声过?”口气显得十足的傲慢和可恶。

那两个人奴感到震惊,又转身折了回来:“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他表现得这么窝囊,一定是因为自身身体的缘故,如果我没猜错,他伤得一定不轻,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我有点吃惊,想不到蛇奴的心腹里,也有这么心思慎密的人。事实上他说得没错,挨了狰魔的一百鞭子之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刚才为了震慑住眼前的人奴,背上又挨了一刀,尽管伤势不重,然而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煎熬,却依旧让我成了强弩之末。

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咬牙坚持。

“接着说,让我也听听你的高谈阔论。”

这人奴冷笑一声:“别跟他废话了,多浪费一刻钟,就是让他有时间多恢复一分体力,趁早宰了他,割下他的四肢来下酒!”

“上!”

一声短喝,三个人奴像恶狗一样朝我扑来,此时背水一战,就算我体力不支,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猛上。

然而这时,突然之间从弄堂的两边跳出来几个人影,他们的出现十分突然,令围攻我的三个人奴有点措手不及。‘当’的一声,火星爆裂,我挡开砍过来的一柄长刀,和人奴分了开去。

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冲过来的也是一群人奴,大概他们是奉狰魔的命令到庄中来四处巡视的。我松了口气,来的人并不是蛇奴的心腹,否则以我此刻状态,根本无力和他们抗衡。

这群人当中,领头的是一个身上甲胄染满斑驳血迹的人奴,他一看到是我,有点怔怔,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蛇奴与我之间的恩怨,在人奴营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狰魔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禁止人奴在私下争斗,你们都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么?”他沉着脸,冷冷说道。

我没有答话,尽管这几个人奴都不是蛇奴的亲信,不过他们与我也算不上交好,‘人奴营第一猛士’的称谓,既是一分荣耀,更是一种负担,至少很多人想要杀掉我,取而代之。

蛇奴的三个心腹面色阴沉沉的,互相看了一眼,退到了一边。

“这是蛇奴的主意,你们最好别多管闲事。”其中一个心腹口气傲慢的恐吓道。

那领头的人奴稍微犹豫了一下,大概他也害怕搅黄了蛇奴的好事,会得罪他,但他也不愿意当着我的面来开罪我,只好说道:“既然被我碰到了,就不能不管这件事,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狰魔大人的意思,你们要怪,就去怪狰魔大人吧。”

铁骨狰魔的地位不容置疑,蛇奴的心腹面面相觑,没有再说什么,朝我狠狠瞪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们一走,领头的人奴就吩咐其他人将那三具尸体身上的甲胄剥下来,然后用刀把尸体剁成一块一块的,装到了一个麻袋里。

石缝里淌了一地的血,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我有点恶心,想要呕吐,却强忍住了。

我知道,死亡的人奴将会被当做口粮,贮存起来。尽管剁尸体时的血腥场面让我心中不快,但我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事实上,看着自己的同类被无情屠戮,很少有人能够毫不动容的,至少我从眼前的几个人奴脸上,似乎也看到了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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