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化了沣水的冰雪,放出无数鱼儿翻转腾跃。沣水两岸已是嫩草萋萋,杨柳生芽。
百官随王启农事,万民得种笑言欢。
待得祭天之后,想必又能迎来一个丰年。
恰逢一个天朗气清的吉日,我邀洪德同去搜猎。
宗周之南,有一连绵群山,山形如龙似虎,盘桓横卧;山势雄伟壮阔,横入云巅。临城远望,八百里不见首尾;入山近观,量天尺难测窄宽。其山中,宝药良材如棋布,珍禽异兽似星罗。更有传言,此乃仙人择居处,凡夫俗子莫垂涎。而此山得名亦有诗为证:
北帝龙袍失秦川,化作奇峰千千万。
仙童不识人心乱,竟使天机争相传。
尧舜禹汤各为政,八百诸侯会岐山。
纵横四海无所得,却把此处谓终南。
待我等策马来到终南山脚,也不由再次赞叹造化之鬼斧神工。
“太子殿下,是否先修整一番再入林?”褒洪德今日着了一身崭新铜甲,在日光下,好似金甲战神一般。而此套甲胄,正是我冬末嘱咐工匠为其量身打造的。
“也好,顺便尝尝姒今早做的糕点。”我下了马,笑着对他说道。
过去几个月,我时常与洪德在一起,或谈论兵道,或饮酒狩猎,甚至有时我还会以武会友,向他领教一番。天子之道,在于权衡,可为帅,却难为将。所以,若不是他让着我,身上的青紫想必是常有的,而最令我无奈的是,喝起酒来,他真真“当仁不让”。
那段日子,不只我收获颇丰,就连洪德也领悟了许多为臣之道。
由于洪德经常出入我宫中,自然也会发现姒在我这里特别的位置。有一次,我们喝得正酣,洪德突然拜倒在我面前说有事相求,见他表情严肃,我便酒醒了三分。当洪德说出他的请求时,我竟觉得这小子哪里是什么虎贲的将军,简直是坊市间的商贾。
记得当时这样的:
洪德跪着说:“禀太子,侯父年事已高,膝下却只得末将一子,而末将又在军中任职难以分身,于是想为侯父寻一义女代为尽孝。末将自得殿下垂青,屡屡出入宫中,见殿下宫中之姒聪慧谨慎,处事端庄,定能尽心孝敬侯父,所以斗胆相求。”
我心想着:“那是你没看到她不端庄的样子。”不过这话自不能明说,于是对洪德说:“洪德你先起来,此事褒侯可知晓?”
洪德点头应道:“半月之前末将便命家奴把此事信函快马呈送侯父。前日末将收到回函,侯父已然应允,只是担忧太子难以割爱。今日末将趁酒酣之际,冒死恳求,如太子殿下不答应末将,末将便长跪不起了!”
“这哪里是逼我抉择,简直是正中下怀啊!褒洪德是小狐狸,褒侯更是老狐狸,好谋算。”我心中也不知夸还是贬的评价了一下这对父子。
“洪德,孤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此事你求孤无用,还需看姒的态度。”我这句话说出来,便等于把一切都挑明了。
我俩同时看向一边侍奉的姒,只见姒脸红得如深秋的枣,两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待她注意到我和洪德目光时,匆匆撂下了一句“姒再取些酒来”,便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哈哈哈哈,”我笑着起身出席,去扶洪德。此时的洪德也是满脸笑容,连称不敢。
洪德与褒侯算是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姒虽对我尽了分,但却难得名。
那日,我又与洪德商议了送姒入褒的时间,最后定在了今年的秋分。
......
“嗯嗯,好吃,好吃!没想到我这妹妹还习得一手好厨艺,太子殿下真是有口福啊!”洪德嘴里被栗子糕塞得满满,还能说出这些话来真是难为他了。
我心领神会地一笑,又白了他一眼,说道:“王室给的俸禄还饿着了你不成?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得这么急啊!来,喝点水,别噎死了孤的褒将军。”
洪德顺手接过我抛来的水囊,咕咕喝了几大口,然后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嘿嘿笑着。
“好了,吃饱喝足,准备出发!”见大家调整已毕,我挺身上马,马鞭遥指林中,大声说道:“众人随孤进林,凡所遇野兽,未获孤允,不得射杀,违令者斩。”
“诺!”洪德与其余侍从躬身应答。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所以在春天,我们只需搜寻猎物的踪迹即可,如果枉造杀生,恐怕会惹来天罚。
林中树木都很高大,我们可以保持良好的视线。洪德马术精湛,于是他就自命先锋,跑到前方寻路探察,并留下记号。而我和其他人马则在后面沿着记号不疾不徐地走着,边走边命石父记录途中发现的兔狐獐鹿。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我忽然听到前面洪德那里传来剧烈的人吼马嘶之声,心知有变!
“快随孤来!”我急喝一声,不顾周边侍从,当先跃出。
待我驰马来到洪德近前,发现他倚靠大树,右手持剑,头盔已然不见,左肩铜甲开裂,鲜血横流。顺着他警惕万分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黑黄相间的斑斓巨虎背对着我们,爪下有一匹战马已被其咬穿喉颈,眼看便不活了。
我不是没有见过虎豹等猛兽,但像这种八尺多高,近两丈长的庞然大物简直闻所未闻。胯下的马早已吓得瘫了,而侍从们更是惊惧万分,退到远处。
“殿下,不要动!”洪德忍着肩膀剧痛,咬牙轻声说道,他是怕我成为巨虎的目标。
这时即便让我动,想必我也动不得了。在宫中,我也只见得他人血腥,哪里知道自己也会身临绝境。那巨虎的眼睛堪比铜铃,嗅觉更是异常灵敏,发现我们简直轻而易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待巨虎转过身来,第一个便盯上了我。想必,是因为我此时仍在马上,战马虽然已经被吓瘫,但在这巨虎眼中,我和这匹战马是一体的。
“吼!!!”猛兽遇见必得的猎物哪会多想?巨虎咆哮一声便朝我扑来!
人力有时穷,我纵然也算习武不辍,但此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巨虎连人带马扑翻在地。
那巨虎探出前爪,一只死死按住我的右肩,另一只则踩住我的左臂,血盆大口张开,瞄着我的咽喉就要咬下!
“孤命休矣!”我索性闭上了双眼。
然而,天亦无绝人之路,“嗖——”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我便听到箭头入肉的声音,同时感到有重物坠身,呼吸困难,面目也被一种湿热粘稠的液体浇了一脸,一股子烈腥之气冲入鼻腔,令人作呕。
发觉性命还在的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红膜笼罩,难以辨物。待我定了定神,居然看见适才那巨虎已伏尸倒地,一支利剑准确无误地把巨虎双眼射个对穿!
我用力推开压住半个身子的虎尸,艰难站起。洪德见到,赶忙上前扶住我,喜极而泣。
此时,一个洪亮如钟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巨虎所袭何人,可有受伤?”
我闻言也简单检查下身体,除些许擦伤外,竟完好无损。暗呼侥幸。
“受袭者乃当今太子,不知是哪位勇士相救,可否现身一见?”洪德代我答道。
等洪德回完话,我听那边惊呼一声,不一会儿,就见到三个胯剑执弓的大汉向我这里跑来。待到近前,中间一人率先跪倒,叩首拜道:“微臣乃西垂大夫次子嬴开,救驾来迟,乞太子赎罪!”
一听此话,我便支开洪德扶着的手臂,上前扶起嬴开,感激说道:“将军快快请起!早闻秦人骁勇异常,尤擅弓箭,如今一见真让孤大开眼界!今日你救孤于此,孤还未能谢你,何来罪过之说?”
我边说着话,边打量嬴开,心中赞叹:“好一个勇猛刚毅大丈夫!”
这嬴开身高九尺有余,剑眉星目,虎躯狼眼,发散不束,胸襟半开;一身杀气腾腾似红云,双手力道深深如虎钳。看他这威猛模样,想必是徒手能搏熊罴,武力堪比刑天。
嬴开见我无恙,颔首说道:“秦地民穷,秦人略懂得些射猎之术,让殿下见笑了。此刻林间见晚,微臣愿随护殿下回宫。”
我担心洪德伤重,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于是点头道:“就如将军所言,待回到宫中,孤定要设宴好好答谢于你!”
随行侍从们让出了马,洪德有伤在身,我便命石父小心照看。虎尸庞大,幸好嬴开两位手下皆是力士,便交与他们背负。回城路上,我与洪德难免又交相夸赞嬴开一番,自不多说。
待我们一行人行至沣水边,远远便听到镐京城上钟鼓齐鸣,我定睛望去,只见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正缓缓进城,那队伍所展旌旗之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申”字。
我眼光一凝,心中沉思到:“没想到,居然提前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