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的军队最早的时候没有常武,只有周六师、殷八师与虎贲。
当然周六师并不是只有六个师,而是九个师,得名于六艺之礼,负责护卫宗周四方;殷八师也不是八个师,而是六个师,它是以四面八方的诸侯联军构成,一般由太保亲自率领,负责征讨叛逆诸侯与外族。
周六师与殷八师原本共有三个军,与虎贲三军相加组成天子六军。但父王千亩一战大败后,被称为南国之师的殷八师全军覆没,这才把余下的周六师重编成了常武。
如今的宗周是不会再有殷八师了,因为这是多数诸侯们反对的。宗周震后,宋国国君送来了三师军士,他似乎在向其他诸侯们作出表率,但各国次年的反应却是出奇得一致,只是再加些贡品罢了,至于军士,他们一个都不愿送出。
我知道宋君的用意,他这是在试探各诸侯对宗周的态度。自从殷商灭亡,宋国的那些遗民便出奇的本分,奉礼纳贡年年不落,也年年不少。可如今,就连宋国都敢捋宗周的虎须,更何况其他诸侯国呢?
身为宗周之主的我,此时不过二十四岁,正值青壮之年,雄心壮志多少也应露一露。
赴褒迎姒之前,我命太保叔带组建了一只新军,共三军,合三万七千五百名带甲之士!
王四年仲夏,五月初五,早朝,镐京城南演武场。
今日的早朝便是为这支新军准备的。
祭过天地,拜了先祖,三军已誓,百官贺毕。
“请王上为新军赐名!”太保叔带高声拜道。
“请王上为新军赐名!”百官众臣随同附和。
“请王上为吾等赐名!”三军甲士单膝跪地,齐声呐喊。
周六师和殷八师这两个名字不便再出现,那已是旧往,尤其是对地震后焕然一新的宗周而言。
在阳光的照耀下,我看着台下整齐划一的三军甲士,被他们身上金甲黄袍反射的光芒刺得眼睛一花,不由微微侧头看向远方,不想,这一看竟看见沣水岸旁聚集着近千只大雁。
我心中有了明悟,再看向众人,提气扬声说道:“天子亲卫,威服八方,赐名鸿羽,乘雁勤王!”
一语毕,那些大雁闻声而起,从三军头顶飞过,留下一片鸿鸣。
“天子赐名,得天之允,宗周大幸,宗周大幸!”百官纷纷拜道。
“领吾王赐名,誓死护佑王上,护佑宗周!”新军大声呐喊,声震九天。
其实我原本为这支新军取名为“伏戎”,得自《周易》第十三卦同人卦,其卦九三曰:“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意思是,当敌人势力强大,不能硬悍的时候,我们要学会韬光养晦,让军士潜伏在暗处,命国人修筑高墙加固防御,数年不应动兵戎。
但自卜之名哪比得上天授之名,那些大雁为新军带来了新的名字。
返宫时叔带做我的骖乘,他疑惑地对我问道:“王上,此天授之名为何意?”
“此事让寡人也琢磨不透,太保可想出其中缘由?”我把问题还给了叔带。
叔带捋了捋须思考了很久,直到随我一同步入政殿中,他才开口说道:“王上,今日之事应了渐卦,但其中是吉是凶,微臣也不敢言。不过,微臣会命常武加强戒备,防范外敌侵袭,宗周中兴在望断不可被外事干扰。”
渐卦上九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意为当保有高洁的志向,不可为内外之事动摇。这也是我给新军起名为“鸿羽”的原因,希望可以率领他们完成父王与我中兴宗周的志向。
“嗯,赵太保的话说到寡人心坎儿里了,这也是寡人命你组建新军的目的啊。”我慢慢说道。
“王上圣明,如今的宗周看似繁荣一片,实则毫无底气。王室不能总指望着苍天恩泽,还是要多做些准备,防患于未然,这才是正道。组建鸿羽新军,稳固宗周社稷,这就是正道。不过,今年周原上又有小灾,虽不甚严重,但也足当警醒。微臣还请王上不可轻起刀兵,以民生为本。”叔带说道。
“太保言之有理,寡人受教了。”我明白叔带所指,他是担心我被宗周一时的盛况冲昏了头脑,失了原本的韬光养晦之心。
我又笑着对叔带说道:“鸿羽还未有统军将领,不知太保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王上不是已经选好了鸿羽之将么?不然又何必带他们回京?”叔带笑着回道。
“哈哈,知寡人者,赵太保也。还请太保先回府休息,待寡人将此事敲定,再报喜于你!”我很是高兴地对叔带说道。
“那微臣就在府中恭迎王上之喜了!”叔带笑脸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我没有立即传唤他人,而是背手走到窗边,看着叔带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对敏德说道:“起驾,去姒夫人的分殿。”
宗周王室的宫殿一般都没有名字,只有主殿、分殿、偏殿之分。姒如今带着望儿居住在离王宫最近的一处分殿中,那里很是宽敞雅致。
“望儿可还住的惯?”我吃着姒新做的糕点,笑着对她说道。
姒为我倒了杯茶,柔声回道:“昨日多少还有些怕生,不过和雒儿玩了一会儿,便也不在意换了住处了。这糕点可还中意?奴家这些年虽然时常做点心与望儿吃,但却不知夫君的口味变了没有。”
我笑着摇了摇头,先喝了口茶,然后对她说道:“为夫的口味倒是没变,不过这种十分甜腻的糕点却没吃过,可有名字?”
姒听了我的问话淡淡一笑,拿起一块糕点,神色缅怀地回道:“此糕名为最相思,需要把晒干的红豆细细碾成豆粉。以一斤豆粉混以七两蜂蜜、七两蔗糖,加井盐少许,揉成粉团。再取东海去腥花胶三钱、泉水三升放入锅中,以文火煮之。待花胶化开,将粉团倒入锅中,搅拌熬煮三个时辰可得三斤膏腴。将还未凝形的膏腴趁热倒入准备好的香梨木模子中,静置于百花之室三刻,此糕便成了。此糕成形时,不再有之前各物混合的杂色,反倒显得金赤分明,金中带赤,似那金诚之心。因为红豆算是主材,又有相思之意,所以奴家便叫它最相思。”
一边听着姒的话,我一边也在细细品味,这糕点甜腻之中带有丝丝咸意,与那相思人的心极为相似。那是一种满含着幸福与期盼,却又在暗地里有些愁苦的复杂情绪。
我放下糕点,牵过姒的手将她搂入怀中,看着她的明眸缓缓说道:“这些年,真是苦了夫人。”
“奴家不苦,不然这糕点又为何做得如此甜腻?”姒靠在我怀中笑着说道。
我不禁又想起了昔日她的临别之言,转头望向内室,看到了案旁放置着一个朴素的陶罐,只觉心中一暖。
“那罐中可是?”我指着陶罐明知故问。
“才积攒了半罐而已,那红豆果真如传言那般,放了许久也不见变色。”姒柔声回道。
“不请为夫一观么?”我想打开那陶罐看看。
姒从我怀里起了身,握住我的手,对我摇头说道:“夫君只当个念想就是,既已团圆又何必再见相思?”
“哈哈,说得好。”我笑着赞道,心中的愧疚也释怀了许多。
我拉着姒走到席上坐下,又吃了块“最相思”,笑着对她说道:“原来每日吃一块便可,再多吃一块便觉得有些口干心热。”
“夫君说得极是,喜欢的话明日再吃,这块便赏给奴家吧。”姒从我手中拿过来那块已被吃了一口的“最相思”,自顾自得幸福吃着。
看着吃得美满的姒,我有些语塞,便换了话题问道:“洪德这些年虽没得阿母传教武艺,但有你这么个武艺绝伦的妹妹在身边,他也应有所进步吧?”
“兄侯的武力这些年大有精进,与奴家切磋一刻钟还是可以的。”姒倒不是在羞辱洪德,嘲笑他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如今这宗周能敌得过姒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那为夫便放心了。”我笑着说道。
“夫君这是何意?”姒疑惑问道。
“待明日我宴请他们,夫人自会知晓。”我没有说破,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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