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林中遇虎,我就深知自保之力不足,便向父王请命,想让嬴开做我的伴习武师。但嬴开毕竟是西垂大夫嬴其的次子,自身也是受封司马上士爵。父王贵为天子,有些拉不下脸面去讨一个大夫家带爵子嗣来给我作个小小陪练,于是便嘱咐太宰先去探探嬴其的口风。
没想到的是,嬴其知道太宰来意后竟答应得很痛快。嬴开更是主动请求来宗周做我的伴习!当太宰和嬴开一起还朝时,父王还把嬴开私下交到身前大为赞扬并赏赐一番,虽没给他升爵,但秦人紧缺的军资倒是给了很多。
虽然嬴开来了没有几日,但其所教皆是沙场杀敌最有效的手段,听其指点也令我茅塞顿开。所以今日能得此等战果,有他一半的功劳。
车乘及至宫门,我看向仍搀扶着我的嬴开,有气无力地说道:“嬴将军,若非受你指点,孤这条命今日便算交待在那酒肆了。你又救了孤一命啊!”
“殿下,这是末将分内的事,今日殿下......殿下!殿下!”嬴开正欲往下说去,突然感到手上一沉,转头一看却发现我竟已昏了过去,便急忙让姒松手,背起我就朝医馆狂奔而去!
……
宗周北面有一片平原,名为“周原”,乃我姬氏祖族繁衍生息之所,幅员辽阔,沃野千里。平原之上有两条河流纵横交汇,一西一北。西面那条名为渭水,北面那支名为泾水,渭水稍宽浊而缓,泾水略窄清且急,却皆又源远流长,同归我华夏母河。在泾渭两水汇聚之处,更可见南黑北白共融河水的奇景!
昔日族人初到此处时,曾有一位先祖临河望水大声赞曰:“阴阳可明,泾渭自分;双龙并游,和光同尘!”而后武王裂地封诸侯,恰恰暗合了泾渭分明之深意。他以宗周为渭为主,以诸侯为泾为支,寄望于宗周与诸侯可以主引臣辅,相帮相守,共铸礼乐,同兴华夏。
不知觉间,那份希冀竟已坚持了三百余年......
王四十三年,孟夏四月,廿六这日,周原收麦。
“王老汉!午时了日头毒,来歇会儿?”一个身上满是汗水泥土的年轻耕农抬头看了看天,对另一个仍在劳作的老农喊道。
那老汉既没停了手下活也没回头看他,边割麦边说道:“你们这些后生,就是吃不得苦,俺看你也别扛锄了,到坊里找个活做做,说不定还能遇个贵人咧。”
“哎哎哎!王老汉,你老要责备俺,责备便是,可别乱指路啊!”那后生听到老汉的话脸色煞白,三步并两步蹲到老汉跟前小声说道:“现在谁还敢去坊市找活啊!还遇贵人?遇死人还差不多!”
“啥事儿出了?说说。”这王老汉虽不是什么好事之人,但听见后生说得吓人,便放下手中农活好奇地问他。
“还不是相传居那事!咋?你不知道?”见王老汉一脸无知的样子,后生也来劲了,稍稍蹲起看了看四周,又把声音再压低些偷偷说道:“俺跟你讲啊,可别跟人说是俺传的。听说啊,那相传居掌柜的偷卖羊肉,事儿被太子发现了,把那掌柜一家上下上千口,连同那些酒保跑堂啥的,全杀啦!”
“真的假的?”王老汉又惊又疑地问道。
“哪还有假啊,俺还能骗你咋?不信你到城下瞅瞅,都挂着咧,约莫再过两日,人都被鹰吃没啦!”后生说得手舞足蹈有板有眼。
“是嘛?俺去瞅瞅,得,咱抓紧把今儿着麦子割完,到时你陪俺去行不?”王老汉刚想着要去,但一想到活没干完,遂和后生约定着。
后生心知这王老汉胆子小,于是笑着就应承下来:“好,俺陪你去!”
“说定了啊!”
“这有啥,还怕被抓咋?”
“嘿嘿,好小子!来,尝尝你大婶子做的饼稞子。”
“好咧!我擦擦手,嗯,好吃,真香,王老汉,俺跟你接着说......”
......
仲夏五月,夏至,早朝,卜毕,百官议事。
父王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王位之上。
“王上,微臣有事启奏。”出列的是上大夫杜伯,大都职。
“杜大夫刚刚还朝便有事启奏,不知所为何事?可是这一路巡察之所见趣闻啊?”父王微微笑了一下说道,百官也随他一阵开怀。
“回王上,非是趣闻,乃是微臣从吕侯那里和镐京城外听到的传闻。”杜伯摇了摇头恭敬回道。
“哦,是何传闻?”父王淡淡看了杜伯一眼问道。
“丰镐之地国人相传,说太子殿下以吕叔段之相传居私贩羊肉为罪,大辟吕家众人上千口,并悬尸于城弃尸于野。王上,微臣刚刚返国不明真相,望乞告知。”杜伯跪地求道。
父王眼睛一眯,脸色不太自然地说道:“太傅,这件事你最清楚,还是你和杜大夫说好了。杜大夫,你也起身回话吧。”
“诺!”杜伯和太傅同时应道。
太傅位列三公站在前列,看也不看后方的杜伯,冷声说道:“杜大夫,此事本公已在朝堂上说过了,今日本公单独说与你听,那日......”太傅讲起了那日之事。
待太傅讲完,杜伯疑问道:“太傅大人,你说吕叔段私贩羊肉,还说他货通犬戎叛我宗周,可有实证?”
“杜大夫,杜大都!“太傅加重了些语气对杜伯说道:“别忘了,你虽领大都位受上大夫爵,但职责却是监管诸侯及王室宗亲的采邑,问这些话是不是也自觉僭越了呢?不过,念在杜大夫代王巡察各诸侯刚刚回来劳苦功高的份上,本公也不妨告知你。羊肉之证早已呈与王上,王上那边也早遣人验过了,这件事朝堂之上已有定论。难道还想请王上把那些烂羊肉给你再验一遍不成?至于吕叔段通戎一事乃国之机要,岂是你一个上大夫能详知的?”
“王上明鉴,适才太傅大人说微臣僭越,但微臣巡查到吕国之时,吕侯却对微臣示意了他和吕氏一族对此事的忧心。此事毕竟关乎吕氏一族的声誉,本来不应该是微臣管的事,但如今微臣也不得不过问一下了。微臣斗胆问王上一言,吕叔段通戎之事可有明证?”杜伯也不回太傅,直接向父王进言。
父王看着杜伯,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到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淡淡笑了笑说道:“吕侯那里寡人自会安抚。杜大夫代寡人巡查各国一岁有余着实辛劳,寡人还没来来得及赏你,来人宣寡人诏。”
“宣,王诏——”右侧宦官拿起手中帛诏大声念到:“上大夫大都杜伯,心系宗周为王分忧,巡察诸侯劳苦功高,赐节钺,赏金千镒、银百斤、良田千亩,钦此。”
“微臣叩谢王上赏赐!”杜伯跪拜道。
“起来吧。其余公卿可还有什么事么?”父王问道。
“王上!”杜伯没有起身,反而大声说道:“微臣受吕侯之托,应当忠人之事。而且民间已有传言,说太子殿下一羊为罪暴戾不仁,更有甚者竟说出了亡国之语。所以微臣再次斗胆,恳请王上或是向天下布告吕叔段通戎之证以还太子清白,或是查明真相以还吕氏一族一个清白!”
父王听着杜伯说的话,脸色竟由晴转阴再转晴,他对杜伯和颜说道:“起来吧,本想让杜爱卿还朝之后好好歇息些时日,不想杜爱卿如此为国事尽心。适才寡人听你说竟有人传出亡国之语,那劳烦杜爱卿为寡人查查是何人所传所传为何,也顺便查证一番那一羊之罪如何啊?”
“微臣愿为王上分忧!”杜伯回了话起了身。
却见杜伯刚刚起身,就有一人从后侧步出大声说道:“禀王上,杜大夫一年来舟车劳顿,如今刚刚返京又要查那传言和一羊之事,微臣于心不忍。何况此事又与微臣之职甚有关联,遂请王上怜杜大夫苦功,将此事交付微臣来处理!”
父王本以为事情已了,却没想到左儒站了出来,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
左儒,上大夫爵,宗伯位,掌邦礼,其与杜伯私交甚好。
父王听了左儒的话后没有做声,反而是太保张仲喝道:“大胆左儒,王命已下岂可变更?还不速速退回去!”
而此时杜伯也站在左儒身前大声说道:“微臣已领王诏当尽王事,也请王上宽恕左儒代臣之言。”
“呵呵,杜爱卿,寡人早闻你与左儒互为肝胆,今日见他如此愿为你分劳,寡人也十分欣慰,怎么会怪罪他呢?只要你不怪寡人不体恤你,寡人就安心喽!”父王笑着说完,百官也是一阵哄笑。
左儒不仅没被降罪,反而还被父王赏了百镒金来奖励他的“义”。
今日的早朝欢声笑语地结束了,而各诸侯国那边却被一羊之事搅得风起云涌,首当其冲的便是吕国和卫国的吕氏族人。吕侯那边有杜伯为他说话,但卫国的吕氏族人如今却面临着危机......
“吕钦,吕家存亡皆在你手!”卫侯就撂下这一句话便走了。
其实卫侯的意思很简单,只要卫国吕氏把吕辅之头颅送往宗周,他可保吕家无事。
吕钦今年已八十有六,却还耳聪目明极善经营,积家之财几代都用之不竭,而如今他看那万贯家财就如风中飘絮一般丝毫不会引起他内心的触动。他一颤一巍地往家走去,走得很慢,好像走了他一生那般长久,此时他也不再是什么卫国大商,只是一个被卫侯逼着杀死自己嫡孙的残年老人。
“吕辅无子,叔段一家祀不可废,老大家过继一个吧!”吕钦含着泪,不再说话。
“吕辅代父亲及家人拜谢祖父及各位族人!”说罢,吕辅引剑自刎!
“我的孙啊!”吕钦伏尸大哭,族人哭声一片纷纷朝吕辅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