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渐渐近了,城里的风刮起来,身上有了凉爽的感觉,一片片黄叶从树上往下飘落,成群的大雁往南方飞,我打了个寒颤,一种窒息感压上心头。
我顺着街道的墙根慢慢往前走,深怕生出别的枝节来,在眼下这当儿,遇上什么麻烦可都叫天不应。老杨头总是说算命先生替他掐算过,说他今年会遇到贵人,我呢?会不会也有什么人生的新转机?我想碰碰运气。
路过一所小学校,门前正敲锣打鼓,大红条幅上写着“欢迎新同学”,不少大人、小孩出出进进。我停住脚步,回过神来,哦,今天已经九月一日了,现在离开学校了,时间也不记。以往在老家,现在不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吗?什么取书呀,办理文具呀,家访呀,可现在呢,想进学校去看看恐怕也不让,人家说不定把你当坏人呢。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失落感,默默地念叨着:别了,别了……
我远远地看着,默默地立着。
许久,我转身的时候,心里突然萌发出一丝说不清的意识,为什么不能靠近呢?我应该羡慕我的同行们,应该向他们问候。我紧紧地攥着一直装在口袋里的《教师资格证》,手心直淌汗……
我向一个敲锣的老师问好,老师非常礼貌地冲我点点头,当知道我也做过教师时,递给我一支烟,我们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谈话中,他对我们的处境非常同情。我呢,看着他们一个个忙忙碌碌,恨不得帮帮手,从心底羡慕他们。以前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呢?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那分时光……
老师姓张,他告诉我,这是一所公办学校,是区里的二小,如果招聘代课老师,他可以帮我介绍。不管虚实与否,我都感激不尽,难道我真的也遇到了贵人吗?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回到住处,我还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大家,,已有几件事令我惊诧不已:一是老杨头比我更走运,进城后结识了第一个朋友,这朋友不仅有来头,有市场,还答应和他合伙开一家小诊所,就看老杨头的医术怎样。二是张永歌捡到一个手机,张永歌说,中午时候她拎着塑料桶去溪边打水,忽然有一对男女骑自行车过来,落下一只女人的丝袜,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她心里砰砰直跳,捡起来拿回屋里一看,原来是一个手机。这不是好兆头吗?手机手机,手握时机,我们的转机来了!
手机的牌子叫什么摩托罗拉,像个小鞋底。这玩意儿在老家很少见,我们也望而生畏,只是偶尔远距离欣赏一下。现在,我们居然也有了手机,谢天谢地,以后给家里通个信就方便多了,张永歌总不会不肯吧。
第三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裴扬一个人搬家了。他说别人嫌他脏,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些树枝,在前面的大树上盖了一个窝。他说这样自在,免得耳朵不清净。可是悬在空中,又招风,能暖和吗?又不安全,亏他想得出。
下午三点多钟,?张永歌通知我,晚上老杨头的朋友请我们吃饭,在外面酒店里。我非常高兴,唉,这门槛好久没有迈过了,还是在老家的时候,来了领导,学校请客蹭一蹭。我想,反正是请客,反正是花钱,不如到张永歌以前打扫卫生的那家酒店消费好了,张永歌对我的建议举双手赞成,老杨头叫张永歌给他朋友打了电话征求意见,朋友也同意。
这家酒店坐落在小河边上,门前翠柳拂地,地上醉卧一尊老翁的石像,名曰酒仙,环境很优雅。来到一个清静的小间,老杨头的朋友早在这里等候,不知老杨头在哪里交上个这么好的朋友,人还没到,菜已上了一大桌子,好多菜肴都是我们南边的人没有见过的。
一番寒暄介绍后,大家各自落座,正好一桌。细看朋友,小平头,四方脸,四十年纪,说话笑容可掬,显得温和、镇定,给人厚道的印象。朋友自我介绍,免贵姓何,本地人。老杨头和他是什么时候相识的没有说
“何先生在哪里发财?我随便问一句。
张永歌接上话茬说:“人家公司可大呢,天天和外国人打交道,前几天都出了一批货到美国。”看来,张永歌早就了解他,只是我们不认识。
席间,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何先生只顾和张永歌交流说笑,不朝别人扫一眼,仿佛我们这些人不存在。我有时想插句话,又没有机会,不说两句又像傻子一样坐着,整个聊天过程都在何先生、张永歌和老杨头三个人中间进行,实在拘束。
裴扬不管这套,眼睛不看别处,只顾低着头吃、喝酒也不举杯,一切毫不客气,直吃得嘴上流油。
酒过三巡,何先生高谈阔论起来,从国际国内形势到社会现实,从国家政策到做生意的商机,侃侃而谈。看来,这人混迹社会已久,见解有许多独到之处。从闲谈中也可以看出他交际甚广,思想敏锐,红黑皆通,特别是社会关系学造诣较深,是一个我们用得着的人。但是,我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何先生早就认识张永歌吗?怎么……
廖乐乐平时不怎么喝酒,敬了何先生一杯,有些撑不住了,舌头结巴起来,:“何……何先生,不,何老师…….”又站起来不停地给何先生夹菜。
又不是你请客,人家是东,要你夹什么菜?岂不反客为主?再说,有的人是不喜欢别人夹菜的,裴扬好几次暗示廖乐乐,乐乐没有领悟,直着眼神问:“瞪我干什么?我又没醉。”因为出来时大家都说过,喝酒不要失态,免得别人看不起。
顿了顿,廖乐乐又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了?难道怕我赔篮球架子不成?我才不会呢!”
廖乐乐真的醉了,这话是说不得的,况且有外人在场,岂不是家丑外扬?赔篮球架子是别人经常讥笑裴扬的一件事,原由是这样的:
记得在老家时,有一年春忙,插秧的季节都已经快过去了,别人家的田里早就绿茵茵一片,裴扬因为忙,他的农田却还没有翻耕。早上,他赶紧犁了一会地,学校的上课铃响了。他赤着脚,拉着大水牛慌忙赶到学校,把牛栓到篮球架上,然后进了教室。
他哪里知道,劳作了大半天的牛早就饿了,刚才连口干净水都没有喝到,现在被栓在这里,饥肠辘辘,不停地绕来绕去,突然,只听“咣当”一声,篮球架被牛拉倒了,牛鼻子拉出了血,篮球架也分了家,幸好没有砸在牛身上。
就这样,学校将这事情报到了教育组,校长说他是喝酒误事,不几天,全镇的老师都知道了。本来他就有嗜酒这个毛病,这一传,全镇沸沸扬扬,别人给他作了一首歌谣:裴扬裴扬,耕地好忙,球场喂牛,赤脚进堂……
所以,裴扬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话。赔了篮球架,还落了个笑柄。现来来想这事,有什么值得笑?这就是民办教师的苦与泪,这就是民办教师生活的真实写照。
如果这话实在要说,平时大家伙儿自我解嘲时还可以,但在这个时候说,裴扬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也反嘴相讥:“赔篮球架总比吃罐头好吧。”
这话更是说不得,和赔篮球架的性质是大不一样的。
这事有两三年了,那是开学报名的时候,廖乐乐两个孩子同时上初中,去镇里中学报名,学费不够,微薄的一点民办教师津贴,上面迟迟不发。教育组不敢拖欠公办教师的工资,那是国家给的,只敢挪用民师津贴。实在无奈,他只好打发妻子去镇上开杂货铺的老周那里借点钱。
妻子去了,好久没有回来。廖乐乐只好找到镇上。
进了老周的店铺,没有人,进到后面,也怪廖乐乐没弄个声响,只见老周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妻子,妻子正往他嘴里喂水果罐头吶。廖乐乐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伸手扇几个耳刮子,但又怕事情太声张,自己的面子没处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哪知妻子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开个玩笑有什么了大惊小怪?你有本事不要我来呀。”廖乐乐气得眼睛直翻白。
本来,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廖乐乐也是个有心计的人,没怎么纠缠。可是,他小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不喝酒的人,去和一个朋友喝闷酒,一醉,不知怎么就泄露出来了,于是,就成了教育界的秘密新闻。
此刻,廖乐乐的血全涌到了头上,举起酒杯劈脸向裴扬掷过去,酒杯碎了,酒泼了裴扬一脸。
裴扬跳起来要动手,众人死死抱住。何先生大惊失色,不知为什么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见怎么争吵,怎么就动起手来?一桌酒席不欢而散,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说不清楚。出门在外,求财不求祸,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遗憾。上次喝酒是哭,这次喝酒是闹,大家的好心情由颠峰一直跌到谷底,只有陈浩杰还时不时地说些风凉话,我琢磨这家伙说不定又在幸灾乐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