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腊月正是杀年猪的时日,一阵猪的尖叫声传来之后,不一刻,街道上便飘起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到了晚上,天气非常晴朗,一轮明月下,家家都在制做豆皮,这时候,弥漫在夜空的便是一层淡淡的筱麦的清香。
踏着如水的月色,,我急匆匆来到陈浩杰的家里,门上却是一把大铁锁,人呢?怎么晚上都没人?邻居说,于燕昨晚就不在家,在张校长家打麻将,为什么晚上都不回来呢?邻居告诉我,张校长五十大寿,家里请客,于燕在那里帮助招呼客人。
我恍然大悟,是的,张校长的生日就是这几天,记得是在应该烤火的时候。那一年他过生日,我还挑过劈柴呢,现在也是坐火塘的时候了。
那是临近年关的一天,放学后我在家里忙农活,忽然,我的邻居告诉我,张校长在往家里拉学校的劈柴,我心想,学校的财产怎么能往家里拿呢?我急忙赶到学校,一辆拖拉机停在厨房门前,张校长真的正在往车上装劈柴。这时候学校没有人,他没想到我会出现。
张校长看着我,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嘿嘿,明天生日有几个客人要来……”
哦,原来他明天生日。我当然不方便说什么,有什么用呢?我也学着他干笑了两声:“嘿嘿……我也可以弄点吧。”
张校长爽快地说:“你弄吧,没关系的。”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张校长定然不会这样表态,我也算是乘虚而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撒气似的使出平生力气,挑了一大担,足有一百多斤。张校长默默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我挑走了。这一年,我温暖了一个春节,可是,也和张校长积了怨,明争暗斗了一辈子。
我来到张校长家里,以前的房子不见了,眼前是一座别墅似的三层小洋楼,灰墙红瓦好漂亮,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家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于燕正在门口烧开水,见到我很惊喜:“张组长昨天说你回来了,说曹操,曹操果然到。”
我纳闷,问:“哪个张组长?”
于燕笑道:“你说还有哪个张组长?张校长呗。”
“张校长就张校长,什么张组长的。”我不以为然。
于燕异样地望着我:“你还不知道?张校长现在是镇教育组的组长了。”
我吃惊了,这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升迁这么快!张校长真有一套,怪不得房子也换了,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我走进门,张校长正忙,和我打了个招呼,便给一个客人打水洗脚。我有些纳闷,怎么早上泡脚呢?奇怪了。原来,他们打了一整夜麻将,这会儿洗脚去睡觉。客人大约年近六十,天庭饱满,身材高大,张校长称他王局长,可能是县教育局的局长。
王局长擦完脚,两只脚踏在盆沿上准备穿鞋,张校长要去泼水,王局长不让,两人一抢,王局长的脚踩在地下,张校长连忙用白毛巾帮王局长擦脚,真是客气。
我把陈浩杰的情况告诉了于燕,她听了好久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最后说,“我还以为他捎钱回来了,家里欠了好多帐,一个大男人,出去快一年了,一分一文也没有往家里寄过,这个家撑不下去了。”
于燕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怪我们不走运,但是,不能全怪我们呀,陈浩杰的情况更特殊。我给于燕做工作,劝她找亲戚先借点钱,安排个时间去把陈浩杰接回来,人要紧。如果实在借不到,我来想办法。于燕好歹没说什么。
张校长也在一旁说:“怎么搞的?不养家不说,还要家里拿钱去取人,算什么男子汉?我就知道陈浩杰这小子干不成什么事,你看看,这……这算什么事儿?”他还真急了,结巴起来。
我辩解道:“不是取人,他行走不便,需要人接。”我不敢把被公安局追查的事告诉他们,那更了不得,说不定张校长马上就要和我们镇派出所通气。
“那你们怎么搞的,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有脑筋的?”张校长拿出领导架子。
我望望于燕,她冷漠地说:“听天由命吧,我也没办法。”
张校长忙事儿去了,我对于燕说了很多,他还是那句话,想不出如何办法。
我失望了,垂头丧气地离开张家,心情糟透了。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儿,这就是怎样面对裴扬的妻子。我绞尽脑汁,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我的妻子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啦!这怪我们吗?给她传个信就不错了,又不是我们要他出去的。比如于燕,她不想办法管她干嘛?是她的男人。是接还是不接关咱屁事!”我说:“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这事搁在谁的身上都接受不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我想,出去的人毕竟是一所学校的老师,与张校长都是同事,要不是民办教师一刀切,我们都还在一口锅里吃饭。如果转正的不是你张校长,大家不都一样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吗?我决定说服张校长,和他一起来做裴扬妻子的工作。
妻子警告我说:“你千万不要这样对他说,那就更糟了,他觉得他转正是他的能力,你转不正是你们无能,你一定要用求他的口吻来说,多说些奉承话,看有不有希望。”
我再次来找张校长,屋里已是贵客满堂。我写了人情账,陪张校长喝酒,喝得半酣的时候,我把裴扬的事告诉了他,他大惊。我说了请他帮助做工作的事,没想到他这回满口答应,还建议请村领导一起去。
晚上,我和张校长、书记、老村长一起来到裴杨家,裴妻和老人孩子正在烤火,老人见来了好几位客人,而且都是有头有面的人,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吩咐儿媳准备夜宵。裴妻可能有些纳闷儿,呆呆望着我们。这些父母官儿从来不光临,今天怎么这么齐整?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她有些紧张。
我们把裴扬的死讯告诉了裴妻,裴妻当场就晕过去了,只好急送医院。我把抚恤金交给了裴扬的母亲,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我们只好请左邻右舍过来劝导安慰,村里专门安排了几个女人照顾她们,这才稍稍稳住了局面。
过了两天,村里申请县民政发了一笔钱,才算是处理了裴扬的后事。
于燕的工作做不通,我不敢在家滞留很长时间,不知陈浩杰怎样的艰难,呆了十几天,春节前,我告别通情达理的妻子,又踏上通往城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