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常青树环抱的小别墅,门前有小溪,溪上有小木桥,桥下清水缓缓流过,时有鹅鸭滑来。仿佛江南情怀。别墅后面是个小小的花园,几朵月季伸出篱外,给初寒的天气增添了好几分惬意,真是个好去处。
桥边有位老人在垂钓,上前一打听,正是留给我电话的人。细看老人,约六十左右,个子不高,但显得硬朗,上嘴唇的确有一处伤疤,这就是救我父亲的人吗?我好奇地问老人:“天气这么冷,鱼儿还觅食吗?”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老人爽朗地大笑起来。
进到客厅,一番寒暄过后,我问老人早年是否认识一个叫云泉的人,(父亲的笔名)老人想都没想就说:“你怎么知道他?你是他什么人?”于是,我把父亲要我访友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老人站起来,不无惋惜地说:“他太傻了,当年跑回去干什么?要是右派,还可以平反,他是自动离职,工作籍很难恢复。”
看来,人没有搞错,老人对父亲的早期情况非常了解。我们谈起当年的情况,老人若有所思,然后侃侃而谈,谈到深处,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仿佛对昔日的岁月回味无穷。他本姓张,师范毕业分手后,上门做女婿就改姓韩了,听说后来还相互通过几次信,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清楚。
接着,我们又谈起上次他和廖乐乐喝酒的事儿,我一再向他表示歉意,告诉他那个“骗子”和我的关系。韩叔叔看着我,有些警惕。我接着和他说了廖乐乐这么做的原因,希望得到他的谅解。他没有怎么生气,只是说:“不怪年轻人,但是要记住一条:送花的手有余香,为善的心会常乐。”
韩叔叔问起我现在的情况,我把我们怎样下岗,又怎样闯进城市以及当前的处境详细地说了一遍,他听了,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深思良久,说:“此事的上策是去自首,取得政府的宽大处理,你们也是迫不得已而为,我相信政府会考虑。”
“中策呢?”我问。
“中策是攻守同盟,设法叫廖乐乐不供出你们,逃避打击。这个有难度。至于下策嘛,就是继续隐藏,惶惶不可终日,这总不是个头。”
窗户外边有一名女子在晾衣服,好窈窕,短发,学生头,镶边的墨绿色小棉袄裹在身上,更衬托出女性的曲线美。我暗想:是老人的女儿吗?韩叔叔说儿女们不在身边呀!
我关切地问老人:“您女儿回来看您来了?”
韩叔叔告诉我,这不是女儿,是新请的保姆。
外面的女子晾完衣服,回过头来,我们四目相对时,都呆了。我的天哪,这世上真有玄幻的事儿?怎么是张永歌呢?张永歌怎么会在这里?换了工作怎不打个招呼?害得我风尘仆仆吃尽了苦头!我像木鸡一样,呆呆地立着。
张永歌缓过神来,嫣然一笑,帮我重新沏了新茶。当了保姆,长发也剪了,人越发丰满。
韩叔叔听说我们是老乡,并且是老熟人,立刻张罗起来,非要留我吃饭。小孙子忽然在外面叫起来:“鱼跳出来了,鱼出来啦!”,原来韩叔叔钓的鱼从桶里跳出来了。老人干脆把鱼倒在竹篮里,要张永歌和他一起去溪边拾掇。
他们走了,我环顾四周,侧面墙边是一台14英寸彩电,电视机上方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张永歌和韩叔叔的合影,好像新照不久。
我问小孙子:“你们家的保姆对你好吗?”
小家伙不解地望着我:“可好呢,她不是保姆,爷爷让我叫她奶奶”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会这么搞笑,再一次问小孩:“她这么年轻,怎么会当你奶奶呢?”
小家伙挺认真地说:“是的,是新来的奶奶,我爸爸打电话说的,要我尊敬她。我爸爸在美国”
我一时无语。
张永歌他们回来了,接下来吃饭、喝了一点酒,我的脑子更乱了,全成了一锅粥,连筷子都拿倒了。
告辞的时候,张永歌送我,过了小桥,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和老爷子结婚吗?”
张永歌一愣,脸上一阵羞涩,矢口否认说:“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呢?我是在这里当保姆。”停了停,他又一脸严肃地问:“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就说,有没有这事。”我也一本正经地问。我不想告诉他。
张永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情况不是这样,这家人的儿子儿媳都在国外,家里的老人没人照顾,儿子请我来,主要是在生活上照顾老人,谈什么婚姻呢?你简直乱说。唉,这个世界太现实了。”
我毫不掩饰地接着问:“那晚上你要不要和他睡一张床?”
张永歌苦着脸,说:“我求你了,不要想得那么肮脏,睡一张床又怎么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家请你来就是全方位照顾老人的,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好一个“全方位”,我全明白了,这就是白天陪吃,晚上陪睡,真的是全方位照顾。我想,现在这社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儿?还跟法律沾不了多大边,没有重婚罪,也不是事实婚姻,压根儿没谈这事,就是睡在一个枕头上,也不为犯错,正大光明。
我把我如何去YN找她的事说了,怪她不打招呼,她说她好想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在一张小广告上看到这条消息,和人家一联系上就走了,人家也急着去美国。”
我想把陈浩杰的事告诉张永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回头看,她走远了,风吹动她脖子上的红纱巾,像一团火苗在燃烧。
回到小窝棚,陈浩杰不在。
等了好久,陈浩杰依然没有回来,从床上看,昨天有人睡过。他会到哪里去呢?也不知他的病情现在怎样,也许好一些了吧,要不,怎么会出去转悠呢?
我来到当街,很多人都在匆匆忙忙购买圣诞礼物,在农贸市场上,我发现一个人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唱歌,低沉的嗓音在麦克风里飘出来,十分沙哑:
????????????????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向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
过路的人有的回头看看,把一些零钱丢进他的盒子里,有的摇头叹息,不声不响地离开,雪花伴随着歌声,一层又一层飘落在他的身上。
我猛然发现,这不是陈浩杰吗?
我忍不住哭起来,奔过去紧紧抱住陈浩杰:“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出来乞讨?为什么?我使劲儿摇着他的身子。”
陈浩杰见是我,泪流满面,粗犷、沙哑的声音像一头老牛在低哞:“没……没办法,我两天没吃上东西了。”
我说:“我们离开城市吧。回去!”
我看到陈浩杰用噙着泪花的眼睛望着我,我又对他说:“回去了,我们给人家做家教老师,兴许能混口饭吃。”
陈浩杰摇摇头,无限伤感地说:“张永歌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走,就在这里等他,直到最后一天。”
听了他的话,我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心里不知多么难受,什么滋味都有。
我想,我还是先回去的好,把情况告诉陈浩杰的家人,再带钱、带人来接,关键是陈浩杰不能走路。
我把陈浩杰背会窝棚,给他弄了点吃的。我想找个地方委托别人照看他,这样我才能离开。我首先想到的是父亲的老朋友那里,按说,应该比别的地方仗义,可是,因为张永歌的关系,我觉得又不妥当。其次,我想到老杨头那里,这是应该的,他有责任、有义务照看陈浩杰。最后,我决定还是把陈浩杰弄到老杨头那里,他那里有医有药,比别的地方更符合条件,他不干也得干!
接近年关的一天,我安顿好陈浩杰,终于独自一人踏上了回乡的路。我没有钱,没有行李包裹,有的只是无尽的挂牵和苦涩的回味!
?踏上故乡的土地,我就像投入到母亲的怀抱。我知道,我不是荣归故里的游子,而是久卧街头的弃婴。万分遗憾。
回到家里,我才知道父亲早已过世,去年家里给我打电话,说他生病,那就已经死了。他下田犁地,由于年纪大了,又不会驾驭木犁,水牛拉着犁,稍一偏离方向,犁断了水田里低压电线杆的扯线,水泥电线杆倒下,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我责怪家人为什么当时不通知我,他们说,反正人没了,我的前程要紧,怕影响我的工作。我听了,无地自容。
我来到父亲的坟前,默默地跪下,想起我们出去时父亲送到村口的情景,心如刀绞。我把在YN勐醒给父亲买的老花镜双手托起,高举过头,大声呼喊:“老人家,您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您的朋友我访到了,他现在过得很好,还娶了年轻老婆。”
想起出去时的雄心壮志,当初的小分队只剩下我一个人回来,我又一次泪如泉涌,长跪不起。
我洒下一碗酒,心里默默地祈祷:为中国民办教育付出了鲜血与生命的亲人和朋友们,愿你们的英灵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