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下午,廖乐乐拉着我,坐火车到了市郊一个偏僻的乡镇,叫什么杨林市,这里的空气特别好。镇的北面有一条清清的小河,河上有一座木板桥,人走在桥上晃悠晃悠,十分安闲。桥头便是一个小小的礼堂,大约能容纳千把人,廖乐乐打算在这里想想办法。
廖乐乐冒充城市一家知名剧团的经理,事先印了一些海报,满镇上乱贴,“某月某日某大明星来镇上首场演出,提前一周售票,”管礼堂的老头是一位刚从文艺界退休的老职工,居然相信了。老头六十刚过,见人总是一副笑脸,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他跑上街,奔下街,大力帮助宣传,我以为他这么卖力是看我的宣传资料印的好,其实是廖乐乐背后承偌他百分之一的小费起作用。镇上的文化站连人影也没有,无任何人来检查,廖乐乐就是冲这个才敢出这一张险牌的。我们打算收点钱后就溜掉。
一晃三天过去了,不知是那个环节出了故障,一张票也没有卖出去,所带的盘存花光了,第四天,仍然无人问津,到了中午,没钱吃中餐,就剩几盒烟。那就抽烟吧,哪知道,烟越抽胃越发慌,廖乐乐躺在床上抽烟,把我的鞋也烧了一只,差点着火,我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捡都捡不到配对的,实在狼狈。
晚餐我捡了别人扔掉的半袋发霉的方便面,对付着哄了哄胃。天快黑的时候,廖乐乐摇摇晃晃回来了,满身酒气,小子在哪里喝得这么醉?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我正待发作,他塞给我一双新鞋,妈的也不分什么时候,还买名牌鞋,几百块钱!未必也是学陈浩杰?
我问钱从哪里来,廖乐乐眉飞色舞,告诉我一件既滑稽、又荒唐的事:
刚才,他在河边的一处健身场地转悠,有人发给他一张商品广告单,他无聊地看了看,上面有两行文字,“非常6+1=9??神奇3X8=23?”?他不知是啥意思,觉得好笑,一边走,一边念叨:“三八二十三,三八二十三……”
巧的是旁边有个锻炼身体的老头听见了,这老头偏偏爱管闲事。
“自古只听说三八二十四,没听说过三八二十三,小伙子,小时候的书怎么读的?”
廖乐乐本不想理睬,哪知老头太热心,又凑过来:“小伙子,三八二十四,给我交学费吧,哈哈哈......”
廖乐乐觉得老头太烦人,正想回敬一句,忽然,灵机一动,想搞个恶作剧,
“谢谢您,老人家,我的确小时候读书不用功,连乘法口诀都不过关,太感谢了,您看,我这是去给客户汇款,错个1就是一万元,不是您告诉我,我就会多给人家一万,追都追不回来。”
“哇,有这么严重?”老头瞪大眼睛,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价值:“那你得请客哟。”
说起请客,廖乐乐迟疑了一下,马上灵机一动:“请请请,一定要请。”
廖乐乐想。这老头一定爱占便宜,动不动就要别人请客,就让他吃点苦头吧。旁边有一家川菜馆,廖乐乐说:“老人家,请您吃顿便饭吧,非常感谢您。”
老头子爽朗地笑了:“小伙子,跟你开玩笑,谢谢你,哈哈哈哈......”
廖乐乐表现得非常诚恳,不容分说,硬拉着老汉进了酒馆,老汉只得把在远处玩耍的孙子也叫过来。廖乐乐问怕不怕辣,老头说不怕,问怕不怕麻,这川菜是有些麻的,也说不怕,廖乐乐想:看来,今天这客是请定了。
廖乐乐吩咐店家把最好的菜端上来,不一会,热气腾腾地上了一大桌子。老头看着看着,眼珠子都差点要蹦出来,哪吃得这么多,你看看,哟,多香呀,?太客气了。
廖乐乐放开肚皮,狼吞虎咽,老头像是个厚道人,也不客气,推杯换盏。酒至半酣,廖乐乐瞅了瞅小孩的脚,说:“哟,小家伙也够淘气吧,这鞋怎么破成这样了?
老头拉了拉小孩的脚,不好意思地说:“他呀,一月就得换一双鞋,到处蹦蹦跳跳……他妈妈又不在身边。”
“哦,这是小孩的天性,这样吧,叔叔去买一双,以后要好好地爱护。”
老头连连推辞,一个劲地说不好意思。
鞋店就在对面,小街道不过两米宽,卖鞋的正好和老头的桌子照面,说话都能听见,可能是老头放心的原因。廖乐乐领着小孩对卖鞋的说:“我要先给对面吃饭的老爷爷买一双鞋,不知大小是否合适,可以拿过去试一试吗?
卖鞋的只求生意做成,连忙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
廖乐乐对小孩说:“你先在这里等着,去给爷爷试过在后再给你买。”店家连忙哄小孩,給了一个棒棒糖。
廖乐乐挑了一双40码的名牌皮鞋,出了店,装着上厕所,从鞋店旁边的小胡同溜了。
听完廖乐乐讲的事,我觉得他太过分了,无论怎样,你也不该作践老人呀,那老汉等人结账,肯定走不掉,不知多么急,也不知他身上带钱没有。鞋店的老板肯定不会让小孩脱身。真缺德!我狠狠擂了他一拳。
廖乐乐说:“谁叫他占别人小便宜?我这叫一练智慧,二练胆量,他一张缺嘴,吃得油都从嘴里流出来。”
廖乐乐得意地编了个顺口溜:
???????????????????????三八二十三
???????????????????????哪个比你憨
???????????????????????爷爷换酒喝
???????????????????????孙子换鞋穿
?“哈哈哈……”王八蛋眼泪都笑出来。我没有理会他,但他的一句话引起来我的注意:老头的嘴有残疾?……廖乐乐这一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以前来的时候,老父亲曾要我访他的同学,这一出来,事多给忘记了,嘴有残疾的人没几个,会不会是他那个老同学?没有这么巧吧。
我从包里翻出父亲给我的信,细看:“……你要努力找到他,听说他就在这座城市的教育部门工作。那个火热的年代,我们同在一所师范学校的速成班学习,国家急需要新型的人民教师,因为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我们吃在一起,想在一起,畅谈理想,展望未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谁料六月,大雨滂沱,连续七天七夜,荆江大堤决口,凶猛的洪水直扑分洪区,我们老师奉命和国家干职一起护堤抢险。水越涨越高,眼看抢不住,人群纷纷后撤,县委书记在船上举着短枪朝天放了几枪,厉声高喊:“不要跑,不要跑--------人在堤在,谁跑我枪毙谁!”我们只好停下。一个洪峰卷过来,我们的大堤被吞没了.……
我被卷进激流中,呛了几口水,正在危急的时刻,老同学游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将我拖上大船。没想到,一个生长在永定河边的北方人水性这么好,而我一个南方人反而成了旱鸭子……。”
看完父亲的信,我心潮澎湃,原来这个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想知道是不是被骗的这个老头,廖乐乐说我太迂腐,天下的人这么多,哪会这么巧?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廖乐乐说的酒店,可是人去楼空。问老板有没有看到一个嘴缺的老人在这里喝过酒,老板说,有过,被一个人骗了,自己付了账,走了。我急忙问:“这老人是做什么的?”
老板说:“人家是教育部门退下了的,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大善人’,特别爱做好事,不知帮过多少人的忙,好几年被评为区里的‘道德模范’”。
我想,如果真的是他,那廖乐乐就该遭雷劈了。
我继续追问老人姓什么,老板说姓韩,不对呀,父亲说的是姓张,我失望了,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哪能这么巧呢?我也不希望是他。
我问老人往哪个方向走了,老板警惕地打量了我一眼,不耐烦了。我将父亲要我访友的实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这才消除了他的顾虑。不管是不是这位老人,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老板,委托他:如果老人再来喝酒,给我留个信。
我们连夜离开这座小镇,步行了一整天,在一个建筑工地干了几天活,挣了一点钱,然后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个县城,当然比杨林市热闹多了,县城依山傍水,围绕县府有大小几圈环城路,每个圈纵横连接,环环相通,四通八达,交通十分便利。
我们找到了县人民剧场,一位又矮又胖、自称经理的人接待了我们。
这经理和镇上那老头一样,非常热情。通过接触,我发现经理比那老头复杂,深邃的眼睛后面好像隐藏着好多琢磨不透的东西,凭我的直觉,这种人一般不好对付。我一再提醒廖乐乐,要多加小心,无论办什么事都要谨慎。经理虽然精明,但我们的许多假证件他却还是没有看出来。
中午,我们请经理吃饭,席间,经理问了许多关于演艺圈的事情,我们都一一搪塞过去,我怕廖乐乐一灌酒,大脑不好使,许多问题都是我抢着回答,双方说好,三七分成,各行其是。
第二天早上,情况突变,经理非要见见明星的经纪人。
这可难住了,鬼才知道去哪里弄经纪人,实在无奈,我们只好协商把预定场次往后推,说经纪人马上到,其实是想回去再想办法。
回到月亮湾,陈浩杰正在上班,等了好久才出来。我把具体情况向他详细地说了一下,想请他去当这个经纪人。因为他懂音乐的行当。这回陈浩杰想都没有想,满口答应,可是,他的腿近来有了个毛病,夜里经常痛,有时痛得睡不了觉,去医院看了大夫,确诊为类风湿关节炎,可能是长期住在潮湿的地下室引起的。
我问起张永歌找何先生筹钱的事,陈浩杰说,张永歌被何先生老婆臭骂了一顿,也不知这事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
何先生早年丧妻,这个老婆是去年娶的,没想到是个泼妇,经常骂大街,自娶了这老婆,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所以,何先生很少和她在一起。
听说何先生在家,我要陈浩杰带我去见他,老杨头的事,他不能见死不救呀,当初好歹是他牵的头,好事就做到底吧。
何先生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可能刚睡过午觉,见了我,没有感到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我开门见山,不管他想不想听,一股脑儿把老杨头的事说了一遍。
何先生沉思了好久,说:“这件事我清楚,只怪老杨倒霉,我也是很同情的。但是,你们要理解我,我们都是朋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已经凑了一点钱,马上就会到账。”
哦,怪不得张永歌被何先生老婆骂呢,我一边盘算一边走进里间的卫生间,陈浩杰也跟进来了,解完小便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外面有女人的说话声,我以为是张永歌来了,一瞅,不是。再仔细看,越看越玄乎。我悄悄问陈浩杰这女人是谁,他说这就是何先生老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心里有些慌了,早知道,就不该来。这女人就是被我和裴扬打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在火车站骗我的那个女人,怪不得她在这座城市里出现,她肯定认识我,这下好了,闯到人家窝里来了,这道鬼门关怎么过?
真是冤家路窄,我没有看错,丹凤眼,眉心有痣,我并且已经听见她那口吃的说话声,原来她就是何先生老婆?我又回想起那天和裴老师打她的那一幕……
实在想不出好的对策,我掏出黑色镭射笔,要陈浩杰给我化装,在鼻子和嘴唇两边画几个黑痣,又在眼角画了几条皱纹。我作了最坏的打算,今天躲是躲不掉了,如果能充过去就罢,不行就豁出去。
这婆娘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子斜躺着,不是一时半会就走的样子,况且这是她的家,我不可能老呆在厕所里呀。我想,如果她来文的,我就当着何先生的面,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包括去年在火车站被骗的事。如果她来武的,坚决奉陪,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出来首先很有礼貌的向女人打了个招呼,故意操着刚学会的HN话向她问好,随之,陈浩杰做了简单介绍。
女人很热情,向我微笑-----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我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松下来,虚惊一场。
女人伸出胖乎乎的手和我握手,我有点不好意思,哪知刚一握住,顿时觉得手像被钳住一样,随之伤筋断骨地痛,简直要命,他妈的咋回事?有功夫不成?。
女人把手抬高,我痛得蹲下。女人一边使劲一边骂道“你龟孙子化了妆了老娘就不认识你了?你不是共产党员吗?你不是无神论者吗?嗯,是不是?还敢打老娘?”
我判断这女人学过气功,我只会散打,没练过这玩意儿。但我知道,女人没有别的功夫,她再不放手,我就来个猛虎掏心。
何先生站起来吼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朋友!。”
陈浩杰拉住女人:“这是怎么回事呢?来了是客人,不要伤了和气。”
女人见状,松开手,坐在沙发上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