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日没夜地忙了六七日之后,送来医馆的重伤之人减少,安宁得空的时候会帮着倩姨处理一些小事情,认真地学着和伤者打交道。
“邱英,今天好点了吗?”
“姐姐,今天怎么不叫小蚯蚓了?”
“因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帮姐姐救治病人的小帮手了。”
邱英慌忙摆手后退,“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的。”
安宁抓住她的小手,认真地说,“邱英,你能让病人心情好起来,他们心情一好,不用吃药病都会好很多。你说你是不是帮姐姐治病救人的小帮手?”
“邱英明白了,姐姐,谢谢你救了我,还收留了我,等我能走了,我要去后山摘很多很多的酸枣给姐姐吃,这样你就能多吃点饭。”
“乖。”安宁摸着邱英的头,好厉害的小姑娘,换了一般人疼都疼死了,而她除了干活的时候,一直安静地躺在席子上,就连最痛苦的时候,都能咬紧牙关不喊一声疼,还能给别人讲笑话,单腿跳格子、编小兔子……“丫头,你娘亲今天会来接你,这些钱你拿着给她,谢谢你每天帮姐姐洗绷带。”
“姐姐的钱,我不能要。”
“这是你的工钱,你要是不拿着,姐姐可就是会真得生气,再也不理你。”
“不要,姐姐不要。”
安宁将钱放进邱英的手心,“等你娘同意之后,多来帮姐姐照看伤者,有你的笑声,他们会好得更快。”
“我一定会的。”
“记得早点来教姐姐编兔子哦。”
“嗯!”
~~~
安宁本以为这只是几天的小别,却不料成为永别。
大牛唯唯诺诺了半晌,才把坏消息告诉安宁,“邱英上山摘酸枣的时候,被狼群盯上,掉下山崖,她的继父要给她陪冥婚。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去了,我心里记得她最美的样子,那么爱美的小丫头,肯定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安宁说完继续洗衣服,脸上没有任何悲痛,只是手上的力道重了许多。
“张大夫,你干嘛一直站在那里看我?我脸上有花?”
“不是,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晕血,不愿让别人碰到你,但现在,你会出手救每一个能救的人。”
“不好吗?”
“好好好,只是觉得你太为难自己。”
“张大夫,其实治病救人这件事,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我,一直很怕人,害怕自己不仅不能救人,反而害得对方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我真得做到了,反而没有那么害怕。这不是勉强,是我的福分。”能有机会为自己的罪过赎罪,能被人相信,能被人需要,能被人依赖,是我的福分。
大牛挠挠头,“你人真好。”随即转过身说:“你胃口不好,我去给你做点黄精酸枣糕”。说完不等安宁开口就急急忙忙跑开。
“我有那么招人烦吗?”安宁自言自语道,起身对着小河中的倒影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确实有些衣衫不整、容颜憔悴。“算了,还是赶紧把这盆被单洗了,趁着天气好晾一晾。”
倩姨始终冷眼旁观着安宁的努力成长,不干预不强迫,但心里却无比欣慰:这丫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怕人厌世的榆木疙瘩,不仅学会了跟人打交道,还能体谅别人的苦楚,也敢给别人治病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能屈尊为那些病人清洗沾满秽物的衣物,无怨无悔,换了曾经的她绝对做不到这样。不过数日的生死离别,与死亡狭路相逢之后,她就已经不是那个只敢偷偷躲起来哭,遇到困难瑟瑟发抖的无用草包,有了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看样子,留下来还是对的。
在河边洗了一天衣服的安宁有些头昏眼花,从随身的香囊中摸出夏枯草服下,奇怪的是,那只奇形怪状的东西手感不像平日里用的药草,但它进入身体后,安宁的疼痛慢慢减轻,不寻常的是,那一夜,安宁发热许久,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大牛怕她当众露丑,解下外衣不顾一切地想裹住她,那时的安宁早已是彻底的神志昏愦,扯着嗓子哭喊求救,拼命和他撕打,不肯让他将自己困住,第二天所有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此事,弄得安宁无颜见人,尤其是大牛那鼻青脸肿的脸,她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安宁本以为此事成为自己在倩姨手中一辈子的笑柄——一个医者,吃错了药,还发了回疯,把一个七尺男儿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但是倩姨只是满带沧桑的感慨:“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在孤寂的时候,推开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
张大牛的街坊邻里名言暗语地为他向安宁提亲,羞红了脸只能婉言谢绝,寻个理由逃开,但声音越来越多……
张大牛问安宁为什么拒绝?
“我不会在此地久留。”
“让我叫你一次阿宁可以吗?”
“可以。”看着他浓重的眼袋,安宁实在不忍心出言毁灭他眼中难得一见的火焰。
“安宁,我原名苏仪,父亲希望我为人仁义,特地请先生给我取名苏仪。从小我就喜欢跟人比武,也常常因为出手太重而受罚。直到那一年,聊城发生瘟疫,当时的张大夫救下很多百姓,但寨子里的人,只有被关在后山反省的我活下来。带我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狼群,张大夫把虚弱的我藏到树上,自己引开了狼,我在树上躲了三天三夜,被村民找到,带回村子,但张大夫,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张大妈疯了一样进山,我知道后,一个人进山把张大夫的断肢残骸和衣物带回来,到村里之后,我才知道张大妈的孩子没了,哭瞎了双眼。从张大妈抱着我哭诉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自己是张大牛,她是我的娘,这里的乡亲是我一辈子要保护的人。为了学医,我在自己身上扎针,为了采药,这附近所有的山川河流我都走过,有一次进山里寻找稀世药材太岁时,我被大雪困在山里五天五夜,找了所有能烧的东西取暖,包括棉衣……这栋茅屋,是我和娘亲一土一瓦盖起来的。她一直省吃俭用想给我娶一房好媳妇。可如今…阿宁,这就是我的一切,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张大牛绝对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张……大牛哥,我不能留下,我还得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否则我死不瞑目。”
“阿宁,你是个好姑娘,老天爷会保佑你找到亲人的。”
“大牛哥,谢谢你的好意,你一定会幸福的,老天爷一定会给你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做新娘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
“别这么早下定论,也许那位姑娘才是你的沧海呦。对了,我还有一见要紧事,这是我写下的药草集,你留着用。”
张大牛接过一看,药草集中绘的图谱很逼真,安宁的字很娟秀,文字描述多半为一些日常病症。但此物何用?
“大牛哥,你看出什么了?”
“啊?”
“这里面是一些常见的药草方剂和对应的病症,以后若是有时间,把它补充齐全,教给乡亲们可好?”
“好!”
“珍重!”
“珍重!”
张大牛捧着药草集,看着安宁离开的背影,心下一片难言的不舍,“安宁,只要你活着一天,苏家就永远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