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送货,穆家很少进县城,在城里也没什么人脉。
倒是王麻子,在县城省城都有亲友。
据王麻子说,惠山县是个没油水的苦差,来这儿做官的都没背景。
现任知县更是个绣花枕头,空有满腔治国理论,却连县衙之内都摆不平。
县丞、主簿和典吏三方在本地各有渊源,合起伙来把这书呆子架空成了光杆司令,平日里只能做做升堂审案的样子,几乎是个傀儡。
如此,也难怪石胜能横行乡里,无人约束。
君梅却觉得石胜能横成这样,事情只怕不是县令被架空了那么简单。
“那三个人当中,谁是石胜的后台?”看一眼埋头走路的石胜,君梅小声问。
王麻子一个劲儿摇头说:“我不在城里住,哪能知道这些。不过听说当年石胜打死了钱主簿的小舅子,想来钱主簿总不会跟他走近。”
对此君梅也没办法,只得请王麻子进城后,再好好打听一番。
等一行人踏入县城,已经是第二天了。
经过一夜赶路大伙儿都很累了,精神上却没人放松。
这儿正是石胜的老巢,他诡计多,又记仇,总会设法报复。
果然走到县衙时,石胜便说:“太爷公务繁忙,先将穆铁锤收押,待我禀明太爷再行审理。”
君梅当即明白,他是想用拖字诀弄散证人团,再对穆铁锤下黑手。
“那哪儿行!”
不管那些,君梅三两步跑到鸣冤鼓前,拿起鼓槌就砸。
咚咚咚的闷响传到耳里,附近的百姓手头皆是一顿。
自打县令被架空以后,审案不都是走过场吗?今日居然有人击鼓。
真是稀奇!
古代官民之间阶级鸿沟如天堑,老百姓骨子里都很怕官。
旁人就是打定了主意,鼓前都要犹豫老半天,石胜完全没想到君梅会如此果断。
“住手!”
说着就往上扑,却被穆大力推开。
来帮忙的王麻子等人见状更加敬佩君梅勇气,自行组成人墙拦住石胜,让君梅尽情击鼓。
见循声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君梅心知这对自家有利,干脆把打铁的劲儿都用上了,咚咚咚的声响越发洪亮,就连几乎传遍全城。
这么大的动静在城里引起不小关注,两个陷入深思的人听了,同时眼睛一亮。
“敲得这么响怕是真有事儿,咱两瞧瞧去。”城北的锦衣少年笑道。
“我是朝廷命官,岂能甘心做他们的傀儡,如今有人击鼓,正是机会,来人啊,升堂!”
衙内的憋屈知县也有心趁机抗争。
待到挨了穆大力两拳的石胜终于夺下君梅手中鼓槌时,衙门前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石胜气急,手上一使劲儿,君梅就在人群的惊呼中被推倒在台阶上,滚了下去。
“大胆刁女,胆敢戏弄公堂!来呀,全抓起来,押走!”
急于抹平此事的石胜,焦急的冲着衙内走出的差役们大喊。
谁知反而是差役们频频用眼神示意他赶紧住嘴。
石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青年身着织锦青袍,头戴黑角乌纱,正是惠山县的父母官——姚泰平。
“百姓有冤才会击鼓,何来刁女一说?众目睽睽之下竟敢私自收押鸣冤百姓,石胜,你所作所为可对得起身上的公服!”
一番话说得大义凌然,相当有气魄,下面围观的群众听得那叫心头一振。然而此时君梅看到的却是姚知县的老底。
逻辑单一,态度直白,没啥城府,居然还很幼稚的指望凶悍的石胜对身上的官服负责。
真难怪会被下面的人架空。
这一想,君梅暗暗翻了个白眼。
“正义感很强啊,也很有责任心,可惜的确个绣花枕头。”
跟过来围观的少年人倒是比君梅宽容多了。
这不,姚知县的‘正义宣言’刚发表完,他身后就冒出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来。这神情倨傲的家伙穿着八品绿袍,一开腔竟毫不客气的打脸上司,道:
“大人言重了,市井小民琐事居多,多半都凑不上一个‘冤’,何况现今百姓聚集,石捕头此举也是为了稳住百姓情绪,并非含有恶意。”
石胜连忙附和说自己恪尽职守,是君梅有意闹事。
接着两人配合起来一唱一和三寸舌头一搅,就把石胜摘了出来,君梅等人反成了无理取闹。
而被这两人夹在中间姚知县竟接不上一句,硬生生从视线中心变成了背景板。
绣花枕头实至名归。
“不如先让石捕头将事情问清楚,大人再行定夺,如此也更有条理。”八品佐官这便要打发了他的上司。
见状君梅马上呛道:
“老先生说得在理,可若小女子家和石捕头之间有冲突,可该怎办呢,大人?”
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的姚知县倒是很会顺杆上爬,抓住机会喝道:“竟是这样?那石胜刚才抓人,不就是假公济私吗!”
哎哟!
这下锦衣少年也不由得露出个苦笑,他旁边的青年吐槽道:“根本是个笨蛋,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还要点出来,真会给敌人制造机会。”
果然石胜二人立马接过话柄,推说君梅等人因琐事记恨石胜,又把自己擦了干净。
石胜和那老头配合着便要将一行人交由老头问讯了,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这老头会如何‘问讯’他们。偏偏那姚知县又成了哑巴,僵在那儿一脸难看,就是说不出强硬的话来。
真是猪队友坑死人啊!
心头痛骂一声,君梅深知不能再指望这坑货了。
她叫喊着一下扑到姚泰平脚边,死死抓住了他的官服。
“大老爷冤枉啊,我家确实没有杀人,就连咱们镇上镇长都勘验过了,石捕头非说咱家有罪,还要咱家拿银两,这日子可怎过啊!”
看似是在求姚泰平,其实却是做在在场老百姓看。
果然人群一听这话,便晓得又是石胜敲诈勒索的套路,又见这小姑娘清秀机灵,县太爷也难得走出了县衙,当即议论起来。
石胜此时还觉得君梅是要蛊惑废柴知县,抬腿想要一脚把她踢开。
君梅见状心头一紧,却没躲开,她要让老百姓都看到石胜多么跋扈不讲理,也要设法激一激姚知县的血性。
她便这样挺着身子,丝毫没有动摇的保持着,知道那穿着官靴的脚在她背上留下一个重重的脚印。
君梅登时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