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一片静寂,窗外夜鸟飞过留下一两声扑哧,也显得格外响。
那老板娘听到吴寻的要求,手竟然有些发抖,而她那一颗心,也随着抖了起来。
吴寻皱了皱眉,看着她,问道:“能不能帮我做碗面,我真的有些饿了。”
此时老板娘也是没办法下这个台阶了,她本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如猛虎般强大的伙计欺负个单薄的少年是百分百没问题的,谁知道这少年竟然强得如此怪异,如此不同凡响。
少年有成者,以天才为称,但吴寻显然不算是天才,但他自有天才所没有的天才之处,如此怪异,当称得上是不同凡响。
老板娘此时也没办法叫人再上,一来在道上混讲究说一不二,虽然这个道理在一些特殊时刻显得不成道理,但对于一个少年人而言,现在不算是特殊时刻,她自然没办法用些什么手段来。
二来,此间有这么多人看着在,自己做事在先,未果在后,本身就已经颜面尽失,此时还要耍些伎俩,那就显得太没度量了。
权衡之下,老板娘选择了服软。
她勉强摆出了个微笑,上前道:“面一会儿给您做好,看您如此身手,我冒昧问上一句,看您也是无太多银两,不如来我们这谋事,金银财宝都不在话下。”
吴寻道:“君子做人讲究原则,你们太没原则,我是不会做的,我现在只是想吃面。”
老板娘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虽然是黑道中人,但并非什么恶徒,在小节上有亏,但在大节上,我们可都是说一不二赴汤蹈火的,大家就算不能同事,交个朋友也不错嘛。”
吴寻道:“我向来没什么朋友。”
老板娘道:“没朋友的人,才最需要朋友。”
吴寻笑了笑,道:“我还是习惯在真正需要什么的时候再去争取,现在我很饿,我只是想吃饭。”
老板娘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又回复到了平静,笑道:“那也无妨,您请稍等,别说一碗面,就是山珍海味,我们也给您做得包您满意。”
吴寻没再多说。
他已深切地体会到了人情是何物。
人情便是你展现出了你所具备的的利益,人家自然就会巴结你,当你已经没有了这个价值,自然就没人会理会你了。
这便是书中说的,“天下纷纷,皆为利来。”
一碗热腾腾的面被老板娘亲自端了上来,而那些周围的人见没什么可看的,心态一回来,自然也就各玩各的去了。他们虽然是被吴寻的那一刀震惊得无以言表,但乱世出英雄,天底下的人物还多得很,一个少年也不至于让他们怎么样。
也有些有眼光的人想要把吴寻挖到自己的手上,但他们权衡再三,都觉得这个少年身上的价值还没有达到那个要求,无论是吴寻还没有展现出来还是他并没有具备,至少在现在看来,他还不算一块真正的肥肉。
吴寻可管不了这些,他虽然很擅长读书思索,并也有兴趣从历世中吸取经验,但他现在很饿。
他沉默地吃面,这种带着浓浓人间气息的热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他吃面的速度很快,有些狼吞虎咽,吃完了面,又喝掉了满满一碗面汤,方才放下碗。
而老板娘见他没有再刁难的意思,让其他帮工把一边动弹不了的大汉抬进了后院,然后给吴寻准备了一间不错的空房,又给他打了一盆洗脚水,只是打水的时候被吴寻拒绝了。
吴寻还是接受不了有外人因为一些无关情义的原因帮助他,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他打好洗脚水,洗了面碗,才端着盆子上楼去了房间里泡脚。
他泡脚泡得很享受,也很专注,洗脚的时候生怕漏掉了一点污垢,他并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心病,只是觉得有热水洗脚不易,不肯浪费掉一丝一毫水的作用。他在山里其实很少有机会洗热水的,那里的泉水不是温泉,比较干枯的原木也少,烧水非常麻烦,他宁愿放弃这个时间用冷水洗洗,将节省下来的时间拿来看书练刀。
人间自有人间的美好之处。
看来戒欲出家之类的事情还真不太容易。
他泡完脚倒掉水,回来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如是想道。
那些一心向道的修行者,除了有非常好的天赋,上乘的修行,还一定有极大的毅力。
他睡觉的时候,身上的热气并没有散发出去。他此时盖着厚厚的被褥,身体热乎乎的,但热气却没有流逝一点一滴,而是在他的体内流出然后被吸收,吸收然后再流出,是一个循环。
吴寻在山里从没有什么棉絮可盖,无论春夏秋冬睡觉的时候身体都不会很热,所以看上去并不明显,此时若是从他身边看上去,他就像身处一个蒸炉里,热气在他的体表内外不断地循环着。
这种情况并不是病,也不是自然现象,与他的体质也没有关系。
这是修行。
这是不知不觉中的修行。
修行二字,十四个笔画,一件事情,却拥有着比生死更有意义的意义。
所谓修行,不过是引导天地中的真气到自己的丹田之中,然后由丹田中在体内五脏六腑经脉血液中循环,从而造成体质包括灵魂的变化,小则强身健体,行走如风,大则呼风唤雨,威如雷霆。
吴寻在不知不觉里,把天地里的气息都吸收了进来,只是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在睡梦中,神经闭起,全身大部分器官进入休眠状态,真气才开始循环,这种循环无需指引,无需练习,纯粹是一种先天的反应。
这就等于说,在连吴寻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魂魄,早已发生了不可估量的改变,只是改变还没有由量变引发质变而已。
常人若想踏入修行的道路,需洗髓筑基,方能迈入此途,而吴寻并未洗髓,便已筑基。
堪称奇迹。
人的运气好时,的确喝水都能喝出金子。
万事七分力三分运,没点运气,想成事还真不行。
吴寻在这些大方面,运气还真不错。
这样看来,他进入刀境,也就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了,凡人与修行者,终归是差了一到不可逾越的鸿沟。
同样是一柄木刀,一个练刀几十年的凡人与一个随手把玩一把刀的大修行者打起来,绝对是修行者赢,虽然他不会用刀,但他能够驱动非人力可控的刀力,这刀力不属于他,但却是他借来的,一出之下,归他使用。
那么再会用刀的刀客,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敌不过天地所带来的力量的。
在乱世中,一个大修行者的存在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实力,一个国家只要有绝对强大的修行者坐镇,便可称得上大国。反过来,任何一个国家就算国力再昌盛,没有相对强大的修行者为本国效力,就没有了威慑力。
所以,无论是大宋,辽国,还是更加擅长战斗的金国,都对修行者十分看重,每个国度里,都会有很多很多的修行学院。
那些学院里走出来的人,有些已经成为了沙场上的英雄,有些已经在教育着比他们晚数届的学生,而更多的,却是默默参与到了修行者的战斗中,在更血腥更容易死亡的地方战斗着。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是决定一场大战役,或者是全国上下命运的关键性因素,因为他们才是更强大的个体,因为他们更能对尘世间的斗争有着直接的操控。
宋国的国力强大,但修行者数量和军队的攻击力是远远不如那些北边的鞑子的,宋国之所以不倒,归功于一个人。
不是皇帝陛下,也不是国师大人。
而是一个将军。
也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将军。
这个将军叫做岳流芳,一个有些女人气息的名字,却是个人间有数的强者,整个天地间最擅长打仗的将军。
有人说他是武曲星下凡。
有人说他是曹操转世。
说他是武曲星,是因为他非常善于打仗,也善于战斗,在他手下的岳家军,几乎是创造了一个神话。
而曹操此类比喻,却是不为人所周知了。
众人皆知,骑兵对步兵有着绝对的优势,在鞑子马匹的速度下,步兵的盾和铠甲已经失去了作用。
但岳家军,是唯一能够以步兵战胜骑兵的军队。
其中细节也没有多少记载,大家只是知道,岳流芳的步兵能够胜过鞑子的骑兵。
而金国的那些善于攻城掠地的将军们,有一百七十二员被岳流芳狙杀。甚至有些领兵数万的鞑子将军,见到岳家军两千余人,竟是吓得魂飞魄散,下令立刻撤退。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支军队,守护着整个大宋疆域。
只不过英雄的归处都是大同小异,在后来的北伐中,他的目标是打到苍南道,但只可惜被金牌召回,最终被陷害死于十里长亭。
岳流芳开了个先例,无数英雄好汉集结,打着“天日昭昭”的旗号,不断地以苍南道为目标发动进攻,只是都没有成功。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
吴寻做了个噩梦。
他醒过来的时候汗已经湿透了整件外衣。
天色已经亮了,窗外有雀儿飞过,也有不知名字的鸟停在树梢上。
大寒已经过去了。
天气也不再是那么冷了。
吴寻洗了把脸,带着木刀,下楼与一个伙计说了声谢谢,然后想了想有些不妥,于是又说再给你们老板娘说声谢谢。
他走出酒店,一片阳光照下来,刺到他的眼帘上。
纵然是眼色如霜降,也该被这阳光给融化吧。
那时候吴寻是这般想的。
他是这般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