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洒下来,洒得原本嘈杂肮脏的酒店有些静谧,有些宁和。
宁是暴风雨前的宁。
静是汹涌波涛席卷来前的静。
其实这里没有波涛,浪拍礁石那样雄壮的景观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只有一把刀,一个人,笔直地站着。
那大汉见这少年竟然如此强横,冷笑道:“你若不是讨死,便真是傻瓜了。”
此时酒店里已经有不少人被他们吸引过来,大家眼睛一看,大汉身形高大,体格粗壮,那一条手臂上的青筋鼓起,像是盘踞在岩石上的一条条蟒蛇。而那少年这样站着,就显得瘦弱不已,那大汉只要一挥拳,指不定这少年就要被吹倒了下去。
两边高下立判。
人声嘈杂,众人议论纷纷,有些是在感叹又要死个不识好歹的年轻人了,有些却是在用嗜血的眼睛看着那少年,恨不得那大汉立刻将他的头颅打破,打得血流一地,那才过瘾。
“喂,伙计,你平时不是特别能打吗,今日还不快动手弄死这小子?”
“就是就是,弄死他,我们赏钱你!”
“打死他啊!”
“打!”
人们的声音传进吴寻的耳朵,他吸了口气,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他看书中,书中有历世方见真谛的说法,他以前一直不明白。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历世?这就叫历世!
只有经受过质疑和唾骂,讽刺和打击,人的意志才能更强大,强大到可以包容天下的境界。那样的境界,恐怕比武力更加强大吧。
吴寻看着大汉,眼光中的锐气一闪而过,只剩下平静。
大汉听到周围人的刺激,眼睛一瞪,整个人化成了一头下山的猛虎,朝着吴寻笔直冲了过来。
从这大汉的脚下功夫来看,必然是练武之人,只是他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平日里放纵过度导致武功下降了。
吴寻没有拔刀,只是脚步稍稍一动,身子往边上侧了侧。
侧,是为了躲。
他在山上多年,深知搏虎之事,搏虎,需先等猛虎的那股猛劲消失后,再直接一击毙命,若是趁着猛虎的猛劲还在时,必然搏虎不成反为其所噬。
现在正是大汉的猛劲还在之时。
大汉向前一拳打来,但被吴寻这一侧给躲了过去,心下气闷,顿时出了一招小擒拿手,左手往前伸出欲制住吴寻动作,右手却已经绕到了吴寻身后,只待将他整个人扭翻在地上。
而吴寻观书何其多也,这等小擒拿手他早已记得烂熟,他读武艺修行类书籍,全是硬背下来,生怕漏掉了一点。
他早知日后必有诸多需要动手的事情,无论是山上与猛虎甚至地龙那种生物,还是山下的人们,若是正好漏了以后敌人将要使出的一招还是正好可以克制敌人的一招,岂不是后悔终身。
他知道大汉用的是小擒拿手里的招式,正好反其道而行之,身子假装一动,待大汉左手刚刚出手,他眼疾手快,顺势躲过大汉的攻势。大汉一击不成,却用尽了力道,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吴寻那边摇晃。
吴寻见大汉右手已经放弃招式依靠蛮力抓了过来,心中一惊,赶紧绕开,闪身到一边,笔直站住。
这一套动作下来,两人看来早已是变化诸多胜败一线,但在周围的人眼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周围的人只道大汉搞女人喝烈酒太凶,已经打不动了,都纷纷开始喝倒彩。
不过眼前的确是这样,大汉因为用了太多力道,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而吴寻只是动了两下,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
那边老板娘见这大汉如此不中用,竟然连个少年都拿不下来,顿时铁青了脸。
若是这事儿不成,自己的店还怎么开得下去,岂不是要被道上的朋友们嘲笑得抬不起头来?
一想到这,她厉声喝道:“你到底怎么回事?给我用全力去打,要是还不行,你就卷铺盖走人吧!”
大汉一听老板娘发话了,顿时收起张狂,剩下十二分小心,在吴寻身旁不敢再直接上前攻击,而是稍微挪动两下找寻机会。
吴寻见大汉做出这个动作,顿时觉得好笑,这不就与山里的老虎没什么区别了吗?
既然猛虎气势已衰,那么就差不多了。
吴寻将刚刚掉下去的衣袖再次卷好,然后拔刀。
木质的刀鞘里,也是一把木质的长刀。
这把刀因为吴寻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上面的木片已经有些脱落开裂,显得不堪一击。
周围的人本以为这少年用木质的刀鞘仅仅是为了藏住长刀的锋利,此时一见,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们瞧这小子,竟然拿着这种破烂货色。”
“我还倒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哥呢,原来竟是个穷小子。”
“伙计,这下你该将他打死了吧,你一双胳膊起码要比他那把刀粗上好几圈啊。”
大汉听得面色涨红,这些道上的兄弟们平日里虽然挥金如土玩闹江湖,但都是些生意人或游手好闲之辈,没什么练过武的,他练过几年,自是看得透彻,那少年竟然已经进入了一种刀境,整个人沉溺其中,只待出刀之时。
万千瞬息中取一刀砍之。
那么这一刀他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正当大汉萌生退意时,这些人却又开始闲不下嘴巴了,他此时若是退了,恐怕以后再也没办法混了吧。
这少年虽然已经进了刀境,但一把破刀,能发挥出多大威力?
大汉给自己打了打气。
而此时,吴寻已经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了。
他眼中,只有眼前的大汉,和自己手中的木刀。
除此再无一物可扰他。
这是他一边读书一边修炼得到的成果。
他在山上读完一些记载刀法以及相应内功的书籍时,有时会跑到山里一眼泉水那里去,坐在泉水里,沉默地挥刀。
他那时只感受得到泉水拍到在他的刀上和他身上的感觉,再也感觉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练到后来,他连泉水拍打在他身上的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刀。
吴寻并不知道这是一种境界,但既然是境界,何不用之。
他一刀挥出。
眼前的大汉已经很近了。
更近了。
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到那大汉身体上毛孔的闭合。
他的刀准确地落在了大汉身上的那个地方。
那里是肩膀。
他一刀把大汉的肩膀骨头给劈得断掉了一大片。
大汉吐了口血,急退。
他依然站在那里,静得像一座雕塑。
周围更静。
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不可思议的神色。
为何这少年的刀竟然能破掉大汉练了许久的醉汉步?
为何这少年的木刀竟然能够有这么大的威力?
为何这少年刚刚身上仿佛散发出了一种冷得让这些穿着棉衣的人都感觉发抖的气息呢?
为何他仅仅只是个少年?
吴寻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大汉眼中为何会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只是有些饿,有些累,每次用完刀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坐在一张桌子旁,对老板娘说:“麻烦给我下碗面,加片肉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