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到天欲。
吴寻心满意足,睡得有些晚,起来匆匆洗漱了一番,将头发随意梳了几下,也不束发,任它垂下。
程蝶很快也起来了,这时辰也正好,她每日都大概在这时起身,一如既往,刷牙洗脸梳顺头发然后画了道眉。
吴寻说:“中午我就不给你做饭了。”
程蝶淡淡道:“嗯。”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昨天那个不像话的小女孩,和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吴寻说:“我要走了啊。”
程蝶作了个等一等的手势,往自己房里去了,没过多久就拿了个小背包出来。
她把小包递给吴寻,沉甸甸的:“这是你的工钱,拿着吧,别客气。”
吴寻稍微一量度,摇头道:“我不客气,但我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的,我一介布衣,何苦挂念。”
程蝶眉色一挑,道:“谁愿意谁去,我可不愿挂念你,你若是不死便好,死了那也没办法。”
吴寻说:“我已天欲。”
程蝶说:“我已无术。”
两人昨夜各往前跨了一步,只不过吴寻从筑基到了天欲,很正常也不奇怪,但程蝶竟然到了无术境,从瑶照到了无术,那她就已经算得上天底下排得上号的修行者了,自然是强大无比,洞悉诸事。
吴寻微微一叹,说:“行,那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我会……常常回来看看的。”
程蝶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如瞬间移动一般到了吴寻面前,将他手心打开,放了个东西进去,然后又坐到轮椅上,这一系列动作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而且连残影都没有留下,简直不能用快来形容了。
虽然她双腿残疾,但凭她如今修为,靠真气将自己的双腿经脉强行震动也能短暂唤醒经脉,自然也就能站得起来,走得了路。
吴寻看了她一眼,打开手心,见到的是一只她为自己折的纸鹤,她从未做过这些手艺活,想来是耗费了许多精力才做得出来,心下这么一想,只觉胸口酸痛,眼睛里就要落下泪来。
他紧紧闭上眼,良久,转身出门。
他虽然还想留下些话,但确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见程蝶的话也至此,正好离开方为上策,免得到时候两人情愫顿生,柔情蜜意,那便还要离别之苦,何必那般呢?
他本是静静默默来。
也该默默静静走。
吴寻走到街道上,回头看了一眼那窗户,窗户是关着的,鲜花在外,开得很好,极好。
当日闻得鲜花见美人,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如今看得鲜花别美人,自然也乐得洒脱。
不可兼得。
不可兼得啊。
吴寻想念往事,胸口又痛了起来,生怕不舍得离去,急忙快步出城去了。
他往前走着,身后好像跟着个身影,仿佛是在向他告别。
“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老是我啊你的,既然同是沦落人,总归不好。”
“我叫程蝶,你想怎么叫都行。”
“我看书中说,寄人篱下,当叫人老板,你虽然是女子,但我不太喜欢老板娘这个称呼,就叫你程老板吧。”
“你这少年郎,倒是真有意思。”
“程老板,程老板,的确有意思。”
他眼中带笑,腰间带刀,趁着日色未满,来不及在他背后拉出一道落寞的身影,就已经出了沣城,这一去,不知要几年几月才能回得来了。
“国家的仇恨,真的那么重要么?”
“这种东西除了仇恨,更多的叫做信仰。”
“我给你看这个的目的,就是想把第一句送给你。”
“可我要做到,很难,真的很难。”
“我没有要让你一定做到,一切自有缘分使然,我只是一时感慨,拿给你看下。”
“我悟出来了!”
“你悟出了什么?”
“饭做好了。”
程蝶进屋,脱去披在外面的大衣,重新坐到轮椅上,将真气收回。
她想念往事,一时心中茫然,本来先前因为境界更深了一层,心绪不再会被轻易打破,故而忍住了,但此时吴寻一走,她只感觉周身世界没有了人气,简直就和坟场一样,提不上半点乐趣。
他会回来么,是安慰我的话吧,他这一去见了他的本命姑娘,又见识了京都繁华,怎么会回来呢?
我还是走了吧,在这里一日,我便心里不宁一日,甚至活也不想活了。
为什么?
虽然程蝶的境界已是无术,但终究脱不开人世****,而她过去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就算眼前有一群无术境的修行者想要杀她,她也有办法走得掉,但面对这件事情,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空受其苦恼。
她终究没有走。
程家是普天下排行第二的大世家,不仅是最大的商贾之家,更是与宫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
可以这样说,若他们没有犯下滔天大罪,就是想死,宫里的几位包括那位皇帝陛下,都不敢让他们去死,因为他们若是死了的话,整个宋国的经济便会陷入一片混乱。
所以程家的敌人虽多,但没人敢动这个隐居西城的程家掌心明珠,谁动谁死,就这么简单。
况且程家未来的女宗主果然是天下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是无术境的强者,放眼天下,能竞争者还真不多。
杭州程家。
一只昂贵的青花茶杯被摔在了地上。
一个小老头满脸怒气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纸书信,而旁边几个程家的管事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小老头恶狠狠地瞟了一眼西边,道:“我要是知道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家伙把我的女儿弄得伤心成这样,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这句话很轻,但中间杀气,如一支无形的箭,插进了无数江山土地外的吴寻身体中。
然后……吴寻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骂了一句:“我艹,看来是真有些感冒了,这两天怎么尽打喷嚏,后背还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奇怪了。”
说来,他这次出去,也没和苏忘生,督察处那些一直照顾他的前辈们打招呼,只是一个人谁也没管就走了。
吴寻心里其实想过了,若是遇上认识的人,他问我一句:“你去哪里?”
我回答:“京都!”
这肯定帅爆了,真的,这样绝对帅爆了。
可是天公不作美,这么久都没人问他,更没人闲得问他他去哪里,他只好出城沿着官道一路走,往东南方向的京都去了。
走了没多久,他脚步停下,见前面官道竟然路被挖了个大坑,心疑之下,走过去探查一番,却听见四周马蹄声轰隆隆响了起来,朝着他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