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沣城下了一场雨。
这场冷雨过后,也就快要到春节了,春节终归是宋国包括辽国金国都最为盛大的节日了。
程老板前两天吃饭的时候问过吴寻,问他要去哪里。
吴寻说他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他会找找看,因为这事情有些重要。
程老板要他过完春节再走,春节那几天,工钱算两倍,而且,她一个人也落得寂寞。
吴寻点了点头。
于是,趁着闲时,吴寻和程老板出去采购一些过节用的东西。
因为沣城就这么一点大,店铺也是屈指可数,所以转来转去,也就能买到些咸鱼之类的腌货,两人又去买了些灯笼字联,空联无字,程老板难得亲自提笔,写上了春联。
这日,吴寻正伴着程老板给花浇些水,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官府中将军麾下的那个黑衣人走进来,微笑道:“我代表将军,来向你们二位拜个早年,因为,这个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得了了。”
黑衣人打开手中拿着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玉簪。
吴寻问道:“为什么这个年过不好呢,难道是你们想让我们过不好?”
现在吴寻所展现出来的可取之价值十分高,黑衣人自然不会把他当寻常少年看待,他微微一叹,道:“怎么会,二位护百姓与那位大人有功,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是,那辽人的第二支军队奇迹般地到达了城外,与第一支会师,加上他们的军师,这个年,恐怕大家都过不好了。”
程老板此时方才转过头,她今日未将后面的头发缠起来,任头发垂下,显得艳丽少了三分,仙气多了五分。
她将花洒放下,道:“无论如何,守城是你们的事情,如果朝廷时时刻刻都需要我们这些闲散平民去为他们战斗,那军队和军中的修行者们,又有何用,花那么大的几笔钱去养他们,还不如多救济些灾民。”
黑衣人顿时有些被说得哑口无言,但马上沉静下来,抱拳道:“您话说得,其实不错,但并不全面,当然这次我前来并不是说这个的,您若没有想法,我也不可能强求,只是,我想问问这位小兄弟,是否有参与守城的意思呢?”
吴寻一愣,道:“你们抓壮丁归抓壮丁,只是我还没到壮丁的年纪,你们过两年再来抓我吧。”
黑衣人淡淡道:“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城外之事当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但既然有一个刺客,就一定会有第二个,抓刺客是我在西风学院里主要学习的课程,也算是我的专长。”
吴寻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跟着你去抓刺客吗?”
黑衣人道:“是的,而且不仅仅是抓刺客,还要抓贪官,抓恶贾,朝廷的生杀大权在刑部,而民间的大权,则在我们吏部督察处,若小兄弟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吴寻笑了笑,道:“其实我没什么兴趣,但我怀疑这刺客回去后会暴露程老板的身份,这样程老板就会有些危险,她虽然不动手,但毕竟敌人在暗,有些麻烦。”
他说到这里,将刀系上,平静道:“所以,为了程老板的安全,我决定先帮你做完沣城里面的事情,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
黑衣人看着他,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一个比一个有志气,大宋未败啊。”
吴寻回头,突然走上前去,拉住了程老板的手,这双手有些凉,但他的手还算温暖,这便够了。
程老板一惊,道:“你……”
吴寻已经打断了她的话,柔声道:“程老板,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你有没有我照顾你,你都很好地生活,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报答一下了,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程老板愣住了,眼色出奇得有些呆,一旁的黑衣人也从未见过程蝶有过这个样子,顿时也愣住了。
吴寻又道:“如果我平安回来了,我一定会陪你一起过春节的。”
这些话是他从一些民间话本中看到的,虽然有些矫情酸臭,但的确有一番道理,有一番味道,此时,他本来想念句诗的,但却发现,根本没有哪一句诗能表达得了他此时的情绪。
而程老板又何尝不是呢?
她看尽沧桑,踏过浮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不被七情六欲所控制,但终归还是逃不过情义二字。
情义二字,高于生死,而不止于生死。
便是如此。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屋里的三个人都各有各的思绪,都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程老板才开口,道:“其实我从没有要如何照顾你的意思,当时我只是想说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让你来做些事倒也无妨,过去是,现在也是。”
吴寻点了点头,认真道:“好。”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黑衣人,道:“我们走吧。”
黑衣人眯了眯眼,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一闪而过,他站到门外,抖了抖黑衣上的雨水,道:“好。”
吴寻往外走,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他也知道这一去有可能造成的结果。
他本心有犹豫,但此时已经一心往前。
只是,那酸酸的,让心头发涨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他跟着黑衣人,走在雨中,没有打伞,一身雨水,盖住了他有些低沉的脚步声。
但他不可阻挡。
就是这样。
屋中,看着两人走后,程老板一动未动,心中却早已如潮水汹涌。
她手中还有余温。
如同这么多个日夜以来,那锅碗瓢盆上的余温,她门上的余温,她书柜上的余温,以及充满了整个屋子的余温。
所有的温暖和美好,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这句话其实是一半对一半错误的。
为什么?
因为失去固然美好,但不失去,依然是美好。
一种刻骨铭心,一种绵绵不绝。
程老板又哪里不想接下吴寻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呢,她虽是有天涯沦落人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两人这么久在一起居住并经历过大大小小诸事后遗留下的情义,一半是情,一半是义。
吴寻要的其实是情,他虽年纪小,但从小无人关怀爱护,遇到程老板,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就一定会有这样的举动,不是缘分,而是注定。
程老板虽然把他的话推向了义,但她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也是情。
一切义,磨合之后,大约都为情。
程老板推着轮椅,关上窗外风雨,瞬间便觉得孤单了。
她以前从未孤单,所以现在才格外孤单。
她走到书房门口,看到那一行写在匾上的字。
情愫短暂,犹如烟花。
她看着看着,突然就哭了。
程老板冷淡的眼眸中,终于落在了一颗真挚的泪珠。
思透窗花,却无回答。
……
雨声渐大。
一黑衣人带着一青衣少年,走在雨中。
黑衣人突然对着少年问道:“若现在要你回去,你愿意么?”
少年摇了摇头。
黑衣人叹了口气。
少年说道:“其实并非我怎么样怎么样,只是,我真的想保护她,既然是保护,那还是不见面最好。”
黑衣人道:“你真的很可怕。”
少年人眉头一皱,看着他。
黑衣人道:“世间大多人,要么为情义二字,宁牺牲功名利禄,宁忘却前尘往事,要么反之,而你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就宁愿她为你伤心,宁愿你自己亦伤心,这种人,放在其它事情上,都很可怕。”
少年人淡淡道:“我倒是希望如此,若我能可怕到世人皆怕我,惧我,不敢扰我,那么这种可怕也就有价值了。”
黑衣人道:“可这样的人,大多都很惨。”
少年人笑了笑,道:“我过去就很惨,未来,我更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