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京城出发,走十来天了吧?”反而是那个人先说话了,声音略有沙哑,但洪亮有力。这个问题,让习之和之好都有点晕,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们从京城来?而且还知道走了十几天?
“你去过京城?”声音从习之他们身后传来,让习之他们一惊,忙回头望去。声音很熟悉,是父亲大人的。他、质之,以及看盔缨应该是校尉的那个对方的头,此刻都已站在了他们身后。刚才注意力全在对面了,全然没注意身后的事。
“去过,几年前。”
“看你年龄不大,走过的地方不少。”
“也就并州、幽州、冀州。肯定比不上大人您。”
加上京城所在司州,小小年纪大郑北边就都走过了,大郑的地图在习之脑钟略过。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这胡人果真不简单。刚才,就觉得他哪里不一般呢,习之心里有点窃喜。
没等父亲说,那人接着说:“大人,周时我们栗人随塞人在一起在招抚,迁徙定居到并州,周各样优待安抚我们。大夏时,一样善待我们栗人。可,郑立国没多长年,就这样待我们栗人。就不怕我们栗人北归吗?”
这是在说什么?习之有点听不明白了,怎么一下子和父亲说起这个,说的着吗?你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犯人?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周、大夏,塞族、栗族的,其中有这么多纠缠?
没等父亲说回答,那个校尉开口了:“啰嗦啥呢?你一个不安分的栗人你,要不是在抢劫,能被抓到这吗?”
父亲朝那个校尉摆摆手,说:“小小年纪,不但走过的地方不少,、过往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少呀。你是谁?这些事都谁和你说的?”
“需要别人说吗?我父亲在的时候,常常和我们说起这些往事。过往的事,一直我们栗族能内口口相传,是个栗人都很清楚。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差,我们记得很清楚。从我父亲一辈的栗人开始,就被你们处处区隔对待。他好歹算是栗族一个小首领,一家人都不能吃饱饭。他去世之后,一家人更是失散颠沛。我们栗人这样,你们周人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变本加厉压制我们。逼我们往险路上走。我们现在这样,被你们当奴隶贩卖。不怕有一天,被贩卖的是你们周人吗?”
“你这胡人,好大的胆子,还敢贩卖我们周人,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那校尉说着就上前要抽鞭子。
父亲挡住要往前冲的校尉,说:“周人和胡人的矛盾,一直朝廷被朝廷视作的大患。针对你们南迁带来的祸患,朝堂上争论的很激烈。你们胡人天生不安分,已迁徙到内地,还不改本性,不事耕作,滋扰劫掠周人。刚你说你们要北迁,朝堂上早就有人提出来要逼你们北迁。可你们真会北迁吗?”
“卫大人,和这个胡人小儿费这么多话作甚,我先收拾他一顿再说。”校尉就要再往前冲。
“郭将军,这胡人小儿不一般,有点见识,就暂且听他说一说。”父亲又拦住了怒气难消的校尉,示意那胡人接着说。
“北迁,当然是不少塞人、栗人的气话。如果我们南迁已经多半个百年了,已经隔了几代人。对过往草原的生活、环境,多数人已不熟悉。如今塞人、栗人分布在你并州十一郡,要北迁也最多是一部分人的想法。即使北迁,这些人也只会与东胡人融合,像我们老祖先一样,劫掠你们城镇,攻击你们北境本来就脆弱的防线。”
“既然不能北迁,在我们大郑国境内,这样四处滋事抢劫,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有谁愿意抢劫?有谁愿意带着这样的枷被贩卖呢?都几代人了,你们周人却一直不容我们。几代人过去了,我们栗人依然怀念着草原的生活,是我们的错,还是你们周人的错呢?劫掠,处境使然。只有一顿没一顿的给你们汉人豪族当佃户,被你们赶来赶去,从不被你们当人看。太阳底下无路可走,才走险路抢劫的。如果我和你的儿子女儿一样,锦衣玉食,那会去抢劫,那会落得这样被鞭子驱赶呢?你也看到了,这里扛着伽的栗人,身材体质都比你们周人强,又善骑射。如果有一天,栗人举事,你们周人的军队,未必能敌得过?到那一天,说不定我们要换个个,做阶下囚的成了大人您了?”
“即便你们能为患一时,你们胡人,能治得了周人的天下吗?到头还不是覆灭的命运?”
“如今你们周人的天下,果真就好吗?让你们头疼的不止我们栗人吧?如果你们周人依然这样行事,表面一套,实际一套,到头覆灭的还不一定是谁呢?如果仅仅比武力,你们周人可真不是我们栗人、塞人的对手。”
父亲忽然语塞,好一会没说话。而一旁校尉这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上去,朝着那人就是一顿鞭子。那人也不躲也不闪,鞭痕清晰的印在身上、脸上暴露的皮肤上。
习之呆呆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刚才父亲和那胡人的辩论,有一大半,习之听不大懂。什么周?什么夏?什么东胡?什么北迁?一堆问号,旁边的之后好像也是一脸的茫然。
过一会,父亲缓过神来,让之好拦住气喘吁吁、还在抽鞭子的校尉。此时,那胡人已经是血肉模糊了,可依然岿然不动。
这一会,太阳已经落山了。气温又降了一截,虽已加了一件衣服,习之还是感觉有些凉,不由的发抖。父亲下车的时候,没有加外套,更是有些瑟瑟发抖。
那校尉挥手让那边停下来的队伍重新启动往前走,顿时又是一片嘈杂。扛着枷锁停下来的队伍,重新启动可没那么容易。喊话,抽鞭子,吆喝,好一会,那队伍才慢慢开始了挪动。
那校尉回头看一眼父亲,说:“别听这胡人瞎扯,就凭这些不着调的栗人。他们最多也就是四处劫掠一下,翻不了大天。卫大人,天可就要黑了,快启程吧,到离城还有一段路呢,快赶快赶路吧。别忘了,到了晋阳城,代我把给家兄稍信说一下情况,顺便也可和滕国公汇说一下。我们这一趟,没两个月是回不来的。这帮人牵累,不能进离城,下一个落脚点比你们还远,先走了。”
父亲好像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出来,怔怔的和那个校尉告别,然后反身往车上走。在家里,常往书房跑的习之,没少看父亲和师傅宗樘,以及各路官员争论。可却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胡人,那个点让父亲这样没法应答呢?
习之尾随着父亲,回到自己的车上。到车上,再看那群被押解的人,缓缓的前行。扛着伽人群,艰难而缓慢的向前挪动。坐马车上的他们明显更快一些,透过已看不了几步远的夜色,依稀看到刚被抽了一顿鞭子的胡人,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挪。这个胡人,怎么一下子就和父亲对上了,而且一下子就和父亲来了这么一通不着边际的对话,最后还把父亲弄得无言以对?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得有空好好缠着师傅宗樘,把这些事搞清楚。他最了解父亲,学问也最渊博,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对了,还有那个胡人,名字都不知道。想到这,习之急忙爬出车窗回望,夜幕遮挡下,那群犯人已远远看不清楚。着急赶路,车马走的并平时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