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月,依旧没动静。
那声音分明说过,只要杜无尘心甘情愿跟她合欢双修,取得真阴纯阳,这一世就算了结,为何她每日醒来,照样是在公主府。
莫非所谓的心甘情愿必须是他主动,用手段引诱的不行?
寐真想到这个可能性,头顶上如同一盆凉水浇下,冷透了心肺。
她都这么对他了,他怎么可能还主动?
后悔是来不及了,她必须补救。
第二日,寐真早早起床梳洗,备好了各种珍奇,亲自送到杜府,可惜这次连门都没能进得去,右相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儿子跟她撇清关系。
她私囚杜无尘在前,本就理亏,再者皇帝认定杜无尘品行不佳,也极力推脱,即便以失贞为要挟,也没人当一回事,全天下都知道公主夫侍众多,哪里还有什么贞洁可言。
寐真简直走投无路。
又过了些日子,正当她打算孤注一掷,命暗卫去刺杀右相,借此扳倒杜家的势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杜无尘据为己有之时,身体又出了毛病。
恶心想吐,癸水不至。
太医看了诊,脸皮抖得跟筛子似的,支支吾吾,半晌才五体投地地往地上一跪,结结巴巴地禀告说,公主已有身孕,并保证自己绝不会传扬出去,而且还有秘药可以全无痛苦地打掉胎儿。
未婚而先有子,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奇耻大辱。
寐真好半会儿没言语,筑基期的修士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修行三百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
她没打算找什么固定的双修伴侣,若是不幸被抢去做了侍妾,就更没有产子的可能,即便那人是萧何,也当如此。
修仙本就是求长生自在,何必平白多个牵绊。
因而回过神来,她并没有考虑太久。
打是肯定要打掉的,但绝不是现在。
寐真将所谓的秘药收好,摸了摸肚子,孩儿呀,谁让你命不好,投生到了妖女腹中,下辈子可机灵着点。
轿辇再次到了右相府门前,这次顺顺利利地进去了不说,还惊动了一家上下。
杜夫人亲自找郎中给她看过,得知确实有孕后,面上却不见半分喜色,右相眉头深锁,欲言又止,其余女眷更是个个苦了脸。
寐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诸位若不信,自可问过和光。”
她干不干净,没人比他更清楚。
右相跟夫人一对眼,同意了,侍从听令去请,只带回来四个字,“与我无关。”
寐真一怔,心想这杜无尘果真不比以往,难对付了许多。
她说要去见他一面,亲自求证,事关重大,右相也没有阻拦。
杜无尘在抄写佛经,房间里只有一桌一榻,一个蒲团,对于相府公子来说,简陋得过分。
寐真进来,他也没有看她一眼,跪坐于案前,兀自执笔行书。
没想到这厮求了佛经,竟真想当和尚了。
这房间里没有待客的地方,寐真也不讲究,直接在桌边一坐,安静地打量他。
脸还是原来的脸,分毫未变,但却总能叫人略去那双桃花眼,再没了半点绮艳之色,跟从前的杜无尘一样。
并非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而是修道有成的方外之士。
待他抄过一篇,寐真方才开口,“杜郎,你有孩儿了。”
“昨日我恶心得厉害,头晕眼花,找了太医来瞧,他说这是害喜呢。”
说过这两句,她便不再多言,更绝口不提当日之事。
此后,寐真每隔几天,总要到右相府里串个门。
“杜郎,你吃酸梅吗,近来我迷上这个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从前我连尝都不尝一下的。”
“人都说喜酸的是男孩呢,杜郎,你欢喜吗?”
“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杜无双,举世无双的无双。”
也是绝对不会再有的无双,寐真心底暗说,取过一只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三个字。
杜无尘没有阻止,也没有去看,只当她不存在。
两个月过去了,肚子已经有些显怀,寐真红着眼过来,“太医说,再大就不好去了,问我留是不留。”
“杜郎,你当真不要他吗?”
提笔的手一顿,墨滴下来,落在纸上,晕成一团。
科举已经过了,杜无尘没有参加殿试,也没有当上状元,向皇帝求娶,但他到底入了公主府,成了驸马。
大婚当日,他与寐真一起应付完宾客,然后独自歇在了侧殿。
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两不相干。
寐真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本打算成亲后就吃了那秘药,但若非这孩子,任凭她手段用尽,杜无尘都不会看过来一眼。
后来实在闹腾得厉害,不得已找了太医来安胎,结果得知这里面竟然不是一个,而是一双。
右相亲自给他们改了名,一个叫杜有容,一个叫杜正言。
一拖拖到了五月,再落子就是一尸三命。
寐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难受过,再者因为不能经常沐浴,肚子胀得老大,皮肉浮肿不说,头脸上还起了油皮,这种时候,她一点都不想见杜无尘,生怕腻到了他,日后更难下口。
但这人偏就和她作对似的,她越不乐意,他就往跟前晃,来是来了,却不与她说话,只逼她喝光那些苦的要命的汤汁,为他未出世的两个孩儿忙活。
寐真一点都不想吃药,她才不在乎两个姓杜的生出来是体弱还是不足,但旁人她呵斥得,对杜无尘却不敢高声。
生产的时候,她痛得要死,那稳婆还在一边不停地喊用力,再用力。
一用力,就更是钻心的疼,有一瞬间,她想,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反正再折腾下去,也多半没个好。
但她听那稳婆说,只出了一个头,再不快点就该憋死在里面,不知怎么的,竟真用力了。
犹如撕裂一般,甚至比被杜无尘劈成灰烬那短暂的痛更加刻骨,她似乎是喊了什么,有人握住她的手,一声声说,我在这里。
杜有容和杜正言终究还是出世了,说是双生子,长得却不是一个模样。
老大长眉秀目,不哭不闹,老二一双桃花眼,终日撒娇耍赖。
杜正言起的一个正经名字,性子却跳脱,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功课也不做,总是跑出去捉弄人。
母亲由着他,父亲在的时候还教训两句,独自一人就只管看热闹。
父亲后来教他下棋,勉强让这小子收了心,但还是不见全好。
杜有容无所谓,只要他不主动找麻烦,他也懒得理他。
这一过,就是十年。
起先母亲对父亲粘得紧,片刻也不离他,后来脾气就越发不好,她很怕老,一根白头发一丝皱纹都看不得,她总说受不了,说父亲不在意她,成亲也不是心甘情愿,还说要去找秦伯伯,再也不回来。
秦伯伯对他们很好,但杜有容一点也不高兴见他。
每次只要他来了,父亲就不会出房门,更不会与他们一同用饭。
母亲错了,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像父亲这样把她放在心上,如珠如宝。
她生病,父亲陪着,她不肯喝药,父亲专门学了调制蜜糖,她说腹痛,父亲彻夜不眠给她按揉。
她跑去找秦伯伯的时候,父亲一个人锁在书房里,他在门上悄悄钻了洞,见他正在写字,写着写着,手就顿在那里不动了。
母亲从来只顾自己。
或许直到她把匕首插进父亲胸口那一刻,仍没有真正看过他一眼。
父亲一去,母亲也自尽了,杜正言说她一定不想跟父亲死同穴,姥爷也坚持不肯让他们合葬,但她却死死抓着他,怎么拉扯都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