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为轮回仙宝,原来真的是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寐真想明白了,却不知杜无尘的心甘情愿,究竟是在开始,还是后来。
上辈子太大意,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一世,她决定收敛点。
好在杜无尘也死了一回在她手里,寐真怨气去了不少,再勾搭起来,也不至于太膈应。
河边一群媳妇姑娘三五作堆,她独自占了一块石头,大木棒子一下一下打在去了色的衫子上,把里面的脏水碾出来。
每到这时候,她才会想起前世。
当公主时锦衣华食,前拥后呼,现在做了村姑,每日肩挑手提,累死累活,还吃不饱穿不暖。
此生上头原有四个姐姐,全都被打发出去换了钱粮,她也不例外。
只不过与旁人不同,寐真是自己算计好的。
先夫姓王,叫什么她记不住了,反正早就被送上了西天,留下的这个是小叔子,年方十三,小名唤作宝生,长得是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只可惜幼时得了一场大病,活过来就不晓事了,通俗的说,就是脑子坏了。
宝生木讷少言,白净单弱,与村子里的小泥腿根本是两个样子,但无论男孩女孩,都热衷于跑来找他,或是欺负,或是亲近,只要被他看上一眼,都会乐得开花。
他从来不会反抗,唯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脱衣服。
即使只是玩闹间无意拉扯下了一点,都会立即发作,抓了东西就砸人,干脆狠辣得完全不似一个傻子。
寐真虽不十分清楚,但也能猜到个大概。
其实不止小子丫头,连他那二流子兄长眼色都不大对,更别提外面那些浑人了,寐真发现了便将他时时带在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这一世没有了名贵药材辅助,资质也不怎么样,但她还是没落下练武,如今虽不比从前,但收拾一两个庄稼汉,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原本还有人见他们叔嫂两个好欺负,半夜里爬墙想做些下流勾当,结果直接被寐真把脖子一揪丢进了粪坑。
她不在乎名声,反而嫌那些三姑六婆麻烦,如今离了所谓的父母,单个独立出来,没了顾忌,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好。
村里有说她泼辣,有说她厉害,寐真全都不理,她只在乎身边这个傻子。
上辈子杜无尘太聪明,害得她几经波折,白蹉跎了十几年,本以为现在这个好糊弄了点,谁知更麻烦。
瞧着没脑子,活不会干,话不会说,却硬是不让近身。
他不反抗,但是会躲开。
寐真养了他大半年,这小子也开始主动跟上跟下了,但无论如何也只肯保持在半步之外。
洗完衣裳,回头一看,宝生正蹲在石头边上,跟里面的鱼玩。
他不理人,但对这些东西却亲近得很,寐真头次见着,原想把那鱼捞了回去炖汤,结果宝生硬扯着盆子不让走,不得已之下,只好又放了回去,后来他就晓得了,只要她这边一有动静,就立即把鱼儿驱走。
寐真也不在意,一手端着木盆,一手伸过去想拉起他。
宝生低下头,自己起来,站住不动,直到她走在了前面,方才慢吞吞地跟上来。
回到竹篱笆围成的简陋院子里,猫叫犬吠不绝于耳。
这些畜生也不知是通了灵还是怎么的,就认准了这家,但凡有个不好,必定赖过来吃几天白食。
寐真一开始很不耐烦它们,拿了笤帚要赶,宝生便不言不语地挡在前面,挨了两下子,愣是半点反应也无。
原本她还想借机让他吃个教训,日后好听话着点,见状也只能收手了,再打下去,就算傻子,也知道她是故意的。
为了不让这些畜生在房间里乱爬,寐真不得已砍了竹子来圈了个篱笆,给它们个去处。
光是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是王家本也没几两油水,半亩地给别人种着,一年也不过分得几斗米,二老虽留下了点积蓄,但也让老大败得差不多了,寐真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粮喂畜生。
然而她不让,宝生就把自己的吃食给了出去,寐真也不能真饿死他。
过了大半年,她才回过味,这傻子分明比才子还难对付。
事到如今,寐真也习惯了,到伙房热了饼子,分成三份,人吃两份,畜生一份。
比猫狗好点的是,她还有几根咸菜。
这东西宝生是不动的,他一进门,拿了饼子出去,掰开来,撒了一些到檐下的破碗里,自己捧着剩下的,一口一口地啃,一下一下地嚼。
他从不跟她一桌吃饭。
山不就我,只好我来就山,寐真同样端了碗出来,坐到门槛上。
从原本一臂的距离,到现在只有半臂,也不是全无进展,她讽刺地想。
宝生自己吃自己的,她也没搭理他,转而思索起生计之事。
活了三百多年,寐真从没为这个操心过,如今却是逼到了绝处。
米不过半斗,饼子还剩下二十来个,亏的是天冷了,可以多收些时日。
把瓦罐往下一倒,叮的几声响,光用耳朵都数的清。
必须想办法弄点吃用了。
寐真当先的念头就是去别人家拿,说得好听是拿,说得不好听就是偷,她本就是邪道,别说要这些凡人点东西,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她也只觉得理所当然。
便如杜无尘杀了她,她心头有恨,却也不会骂他不该。
天道轮回,向来只有因果,从无对错,生死也不过一世而已,哪里分得出什么好坏,不过是人为求安逸自保说得动听罢了。
话虽如此,她想想还是作罢了,毕竟她如今也不过一个世俗寡妇,武力虽比寻常莽汉高,但也架不住人多,他们家贫,这是任谁都知道的,如果莫名其妙衣食无忧了,肯定会惹人怀疑,到时候万一东窗事发,以这里的规矩,至少得三倍奉还,没有钱粮,那就赔人。
不管是赔她自己,还是赔了那傻子,要的都是她的命。
寐真当然不会这么做。
不能动手,那就动脑,相比于普通的山野村妇,她还是有不少能耐的,想起前几日听闻了一件事,寐真勾了勾唇,又皱了皱眉,吃完最后一口饼,回头看宝生还坐在那里紧啃慢咬,便打了水过来,等在一边。
饼子上都是油,这么捧着,手上当然也干净不到哪去。
宝生把手伸进盆里,一动不动,进去时什么样,出来时还是什么样。
他久久地盯住自己泛光的手,好一会儿,又放进去,依旧不动。
寐真不动声色地看着,心头暗笑。
杜无尘你也有今天。
如是反复了三次,宝生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用袖子掩住,看样子是打算眼不见为净。
寐真觉得差不多了,方才伸手去把他的一只手抓出来,力道不重,刚好能让他轻易抽不回去。
倒不是她故意看他笑话,而是这傻子不自己试过,是绝不肯被人碰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往回缩了几次。
寐真坚定地握好,把干丝瓜球浸湿了,在他手背上擦起来。
这傻子此生虽是个穷命,身体却还是娇贵的很,丝瓜球本不硬,但碰到他手上,那真是一下一道红印。
她想起前世自己怀孕到了后面一段时日,洗漱也都是杜无尘给她做的,一报还一报。
手上不自觉轻了点。
宝生抬起头,直勾勾朝前看,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寐真察觉到了,但是她没动,否则这傻子必定会挪开。
一只手擦完,她双手包住他的手,揉了两下,把那些碍眼的红印掩掉,又换另一只手。
因为没被打断,所以宝生一直保持着看东西的姿势,动也没动。
照样再做了一遍,寐真把水倒掉,木盆收好,进去屋里,开始铺被。
乡下没有床,用的都是炕,现在天气渐凉,不少人家都烧起了炕,但除非到了真正会冻死人的天气,否则寐真不打算这么做。
不冷,这傻子怎么会让她抱。
原本他们的房间并不在一处,但自从那二流子西去,寐真便搬到了宝生房里。
他认地方,不会乱跑,可开始几天,都是整宿包在被子里,坐在角落,根本不合眼,直到寐真打趴了半夜爬墙的男人,这种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各自睡一个被窝,泾渭分明地隔着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