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卿倾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老余高兴的很,做了一桌好菜,一家三口围坐着圆桌,老余不住的乐,他欣慰,余家人出读书人,他儿子是大学生,这下孙女也考上了高中,成绩优秀,肯定也能考上大学。
李北贤闷闷的扒着碗里的饭,不动声色的说:“恭喜啊,姐要去县城读书了。”
“你也要好好念书,知道不?”
“嗯。”
老余乐呵呵的附和到:“卿倾将来是有大出息的,我一看就知道,北贤啊,你得学下你姐,功课好好做,这人啊必须得读书,要有文化才吃的开,你这孩子不贪玩,肯用心读进去定不会差你姐的,小子是聪明的,我一看也知道。”
余卿倾花枝乱颤的笑起来:“爷爷,您这是料事如神,看啥都明白。”
“那可不,我吃过的盐比你俩吃过的米还多,我啥事琢磨不透?人家说老糊涂是瞎掰,人就是越老才越精明。”
二人没有反驳,相视一笑,埋头吃着香喷喷的饭菜。
他高兴,余卿倾读书上进是好书,但也没那么高兴,因为他们不能再朝夕相处了。
李北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余卿倾被咬一口不作声的穿起了高领为他掩饰,也许是她在早晨做了一碗甜腻的早晨将自己的新书包腾出来,也可能是她不厌其烦的到教室后门接自己放学,她每天挂着一张冬日暖阳般的笑脸听他弹重复的练习曲,抛开所有朋友守着沉默寡言的自己,还是她嘻着脸一口一个贤弟,余卿倾已经无孔不入,彻底贯穿了他的整个生命,成为了李北贤所认知的全部。
余卿倾得存在让他愿意打开房间往外走了,看她在做什么,安静的吃她亲手端来的食物,听她讲着南辕北辙的稀奇事,她成了自己的眼睛,耳朵,甚至左胸膛跳动的地方。
有时候他想,如果余卿倾不再陪着李北贤,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就看不清要走的路了。
就像那时候,他一无所有的失落感,紧紧抓住龙猫毛绒一样。
龙猫,一种可爱的动物,代表着死神。
活着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什么都没有,连自己也没有,下一秒就会死亡。
“贤弟,你的吉他弹的出神入化了,感觉曲子都更复杂。”
两人乘着大树坐下,李北贤熟练的拨动着琴弦,那种音符溢出的动画场面好像就成真的了。
“亲人是什么?”他垂眼轻轻的抚过琴弦,一声声颤抖的乐声流出,悲伤的,情绪万千,又不经意被察觉。
“血浓于水?你一直是这样想。”他淡淡的说着,附和着琴声。
“究竟我们哪里相连,你知道吗?”
她楞笑,傻傻的望着李北贤:“说什么呢李北贤,这还用问吗,我们血脉相连啊。”
“真可惜你一直是这样以为。”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余卿倾,你什么也不知道!”他骤然停止了弹奏,抬头见眼底一抹锋芒直直望穿了她。
“我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跟你,不过是最普通的两个个体,从来没有任何血缘牵连,没有过。”
余卿倾怔怔的看着他,看见他的怒气,看见他的冷漠,好像这个叫李北贤的弟弟又陌生了起来,又涌起一股心酸,揪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痛楚。
“你觉得我在胡说吧,余卿倾,可怜你真是个傻子,不,是可怜我。”
“够了!”余卿倾嘶哑的吼了出来,“李北贤,我知道你打从心里就没想过认我这个姐,因为有我们这下乡下亲戚让你委屈了?你是够可怜的,察觉不到别人对你的好,你没有亲人你不过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难道不是你的想法?我和爷爷扪心自问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啊……李北贤……为什么,你的心是捂不热的吗?”
她难过地留下了眼泪。
李北贤忽然觉得,他们为什么要争吵。
是啊,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他为什么要弄哭余卿倾。
想说对不起,看着余卿倾泪眼模糊的样子他却失了声,微启的嘴唇僵持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次吵架没有由头,不知道怎么开始也不记得怎么结束,余卿倾顶着红肿的眼睛睡去,李北贤却失眠了一个通宵。
余卿倾真的生气了,她从来没有连续几天对李北贤有着近乎忽视的冷漠,她不再起床第一件事就冲到李北贤的房间,她去找林晓七玩一整天,下午饭都不回来吃。
她不想见到他。
李北贤整日在屋里抱着吉他断断续续的弹着,他失神的望着窗外的大树,看到余卿倾的身影走过大院,他忽然回过神来:她回家了。
眼下正是雷雨季节,那个雨夜声嘶力竭的雷声贯穿双耳,敲碎心脏,一阵又一阵,无比压抑。
老余说:“暴雨要来了,卿倾怎还不落家?”
灰蒙蒙的天拉货一条又一条长长的闪电,刺得双眼泛痛,他微眯着眼坐在窗口前,狂风掠起他的头发,吹的桌上的书本哗啦啦直响。
忽然大门外人声躁动,人们举着手电筒不停晃动,有女人的惊叫声,男人奔跑的喘喘声,李北贤看到老余跨出门门打量,叫住了一个神色紧张的大婶。
“大伙儿这是咋了?”
妇人声音高亢的尖叫到:“余老爷子你咋还在这儿!河里淹小孩啦!”
“真的?谁家小孩!”
“老林家大闺女和她几个同学!你家卿倾跟她们是一起的!”
老余腿一软,大婶连忙拉住了,一口气几乎要上不来。
“卿倾……你说卿倾?”
“哎哟我也是听着说,是说的余家孙女,您老赶紧去看看些,哎哟我先跑去给您看看!”
老余一下摊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发白且剧烈颤抖着,几个小伙子扶起他往河边快走,老余的眼泪流了一路,声声唤着孙女的名字。
卿倾刚考上高中啊,开学就要去县城读书了。
她才15岁,怎么能呢……不能,卿倾不能离开的。
暴雨倾盆而出,淋湿了所有赶路的人,老余颤抖着、快步的走进河岸,走过人群,他看见了那个叫林晓七的女娃,安静的躺在石摊上,周围全是哭声。他颤抖的更厉害了,几乎走不动,人们掺着他一步步往前,然后他看见了一对跪抱在地上男女。
李北贤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大雨狂妄的拍打在他身上,头顶落下的雨形成一股股水流,从他的脸颊划下,涌到他的上衣。
听到大婶说出余卿倾的名字,他就疯了一样狂奔过来,他同样看到了林晓七的尸体,再看到趴在尸体上哭的撕心裂肺的余卿倾,原本浑浊灰暗的世界才燃起了光明。
仿佛他也刚刚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他上前紧紧抱住余卿倾,眼泪倏然落下。
“卿倾……”
李北贤反复喃喃着,她浑身湿透,痛心疾首的喊着林晓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