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王宫大殿。
离鄢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的脸色阴得好像暴雨来袭前的天空,随时有劈雷的危险,所以,没有一个臣子敢冒失地在现在这种时候发话。
一向战无不胜的滇国赤豹骑,居然像是沾染了上次大败的晦气,在那支乌合的杂牌军手下一败再败,硬是从虎豹变成了家猫。这,怎么让他不生气?
封趵是败军之将,手下那些一心向战的将士们有些不肯服膺,自然一时不能启用;那些老将则过于保守坚持不应迎战,认为此时士气低落战也胜不了(现在来看好像没错)。离鄢软磨硬泡终于让一位老将应允出战,结果那位老将居然在偷袭中被杀,还搭上了三百多人的命。这下,离鄢真的要抓狂了。
难道,他偌大一个滇国,号称六合最强的滇国,真的只是一头早已死掉的连爪牙都已腐烂的野兽吗?
他不甘心议和,却又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他不明白,分明只有不过千人的伤亡,怎么就能如此彻底地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旅摧毁?
“为什么,为什么啊?”号称“六合之狮”的君王绝望地爆发出一声如雄狮将死时的长号,“为什么会这样啊!”
“因为越国参战了。”
他那凄厉的发问居然出乎意料地有人回应。
回应的声音温雅而平和,音量不大,却十分清晰。狮子的哀吼于此竟如冲撞了波涛,顿时气势全无。
所有人齐齐望向说话者,玄衣锦袍的晨雷在大殿门口微笑着颔首回礼。
“你是谁?”离鄢隔着大殿与这个闯入者遥遥对望,他从未见过晨雷,自然不认识。此时进入备战状态的他与上一秒的表情全然不同,威严而勇武,就如同刚刚那只已至狂乱的狮子并不是他一样。
“贵国的通缉犯,晨雷。”晨雷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飞扬而起,一双眼眸说不出的洒脱漂亮。
“陛……陛下……”十几个御卫喘息着在殿前现身,“他闯进来,我们没能拦住……”
“不关他们的事,请陛下不要怪罪他们。”晨雷藏在袖中的长剑滑出入手,剑尖触地,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闯殿完毕,下面是——逼宫。”
殿上众人齐齐变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突破号称六合战斗力最强的滇国士兵的防御一直打到大殿来,而且,这个胆大包天之人竟敢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欲行刺杀之事!
“大胆!”离鄢大喝一声,“吾左右何在?”
得了命令的御卫抢步上前包围,但晨雷早已不在原处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如黑色飞鸟般的身影飞扑向离鄢,他手中的长剑剑尖与地面摩擦,冒出刺耳的划刮声与一连串的火花。
待疾动的身影终于静止下来,正要上前的御卫却没有一个敢再动上一动,因为晨雷已逼至离鄢面前,剑刃正死死抵在后者颈上。
离鄢算是知道晨雷是如何毫发无伤地闯过重重守卫的了,因为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令人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你……要什么?”离鄢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三件事,允了我就放了陛下。”晨雷满面诚恳,离鄢却看不到,“一,虎符予我,我做什么,不许干涉。二,今日之事,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今日之事晨雷是被逼无奈,敌军不日压境,实是没有时间了。晨雷以血为誓,此战了结后我当立即离开,绝不会损滇国分毫,若违此誓,当化吾血为焰,融皮毛骨骼,焚身七夜而亡!”
随着晨雷的话,两人手腕上均凭空浮出一圈诡异的刺青,如附骨毒蛇,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居然是血誓!”离鄢讶然,“好,既然你不怕应誓,寡人便信你!前两件事我允了,第三件事是什么?”
血誓是唯一只需正确的灵言便可触发的秘术,号称最毒的誓言,见证便是出现在誓约双方手上的“结环”。晨雷能以血誓向离鄢保证,倒也由不得离鄢不信。
“不愧是六合之狮,果然痛快!”晨雷松开了剑,缓缓向后退开,走到离鄢面前歉然一礼,“失礼了,请恕罪。”
“没事,第三条什么,快说吧。”离鄢不耐烦地挥挥手。
“求陛下给口正常饭吃,只要不是萝卜汤,多少牛杂碎都没关系……”晨雷瞬间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左纾愣愣地看着桌子上三菜一汤两主食的晚饭,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桌上只放着两人的碗筷,没有第三个人的,菜也完全不够三个人吃,再粗心的人也不会忘记吃饭的人有三个,唯一的解释是,做饭的人,已经离开。
汤碗下还贴心地压了一张纸:“纾姑娘乘热吃吧,魍就让他吃凉的,谁叫他睡懒觉”。字体比不上书法漂亮,但方方正正非常干净利落。下面没有落款,倒是简笔画了一只飞燕,洒脱又单薄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左魍今天出乎意料地回来得很早,大约是闻到了迥异于萝卜汤的味道的原因。他顺着那顶风香十里的气味寻过去,看到的景象却让他顿时觉得还在梦中。
他那打架连他都不是对手,强悍如一只雌性大型猫科动物的大姐,居然正望着满桌子的饭菜默默发呆。她此时脸上的神情是一派漠然,不过左魍相信,只需轻轻一击,她这副脆弱的面具就会全然崩溃。
“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左魍向她靠近,用讨好的语气轻声问道,“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左纾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纸条递了他,接着便在桌边一屁股坐下,开始像跟饭有仇一样努力喝粥。
“先生做的饭?先生做的饭怎么了?”左魍一愣,这似乎构不成左纾如此反常的理由,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先生走了?”
“都怪你天天念念叨叨要嫁了我把一个会做饭的好男人吓跑了!”左纾突然把筷子一扔,发起脾气来,“以后碗都归你刷!”
“本来就是我刷嘛……”左魍苦笑一声,不过左纾总算恢复了能骂人能打架的常态,他也很开心,“好了姐,我们先吃饭,吃饭。”
他尝了一口萝卜烧肉,不由得放下大姐被欺负的国仇家恨来击节赞叹:“嗯,不得不说先生做的东西真好吃啊~”
“谢谢夸奖,我师父教的。”平空传来的第三个声音插入了谈话。
“先先先先先先先……”左魍一蹦三尺高,惊得舌头像打了结似的,怎么也捋不直。
“…生。”肇事者晨雷听他“先”了半天实在替他着急,就替他补上了。他转身向同样惊呆的左纾解释道:“刚刚找陛下要虎符了,这边战事了结我就离开,想着以后可能见不上面了,就回来收拾收拾告个别吧。”
“要虎符?这么快?你肯定是明抢的!”左魍翻了个白眼,“还告什么别啊,娶了我姐留下吧。”
“魍,别闹!”晨雷微微一笑,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纵容神色,“我跟你说的那些,想得怎么样了?”
“我想从军。”左魍当真立刻换了一副严肃嘴脸,听话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先生说得对,我应该去做那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好,那你跟我走吧。”晨雷点了点头,“我教你刀剑之术,算是我的宿费。”
左纾上前一步,拦在左魍身前:“喂喂,来了就想拐我弟弟啊?再有,宿费我也要有份的!”
“不是拐,这是魍自己选择要走的路。”晨雷看了一眼左魍,又看一眼左纾,认真地道。
“至于宿费,姑娘当然有份。”他从怀里摸出一条发带,“这条发带是我师父送我的,有饰玉,想来也值些钱,就给了姑娘吧。”
左家兄妹这才注意到,晨雷往日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已经换了,现在是用一根不知从哪撕的白布条自束起的马尾中部开始缠起,缠了约三寸后停下,用余下的带子打了个蝴蝶结……蝴蝶结?
“勉勉强强。”左纾挥了挥手,一副“算了就这样吧我大人有大量吃点亏就吃点亏吧”的样子,“饰玉,能有什么好玉!”
“多谢。”晨雷屈身行礼,“不过姑娘还是早日寻个人家吧,魍入了军队,回家的时间肯定不多,姑娘孤身一人……我怕会吃坏肚子。”
“你管我!”左纾眼睛一瞪,“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