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此次攻邝和之战的滇军主将是以残暴而臭名昭著的一徵长将军封趵,这位只有三十二岁的将军自领兵以来已经把所有为名将不齿的事都统统做了个遍:掳掠、虐俘、杀降、焚城以及屠戮平民等等,其恶名不光可以吓哭小孩,连用来吓尿任何一国的成人都绰绰有余。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六国所公认的悍将,号称六合之至凶者。其曾历大战十七场,胜十三场,平四场,战无不殆。没人有自信能够完全抵挡他的进攻,事实上,也从未有过能够如此的先例。
他最出名的一战是以赤豹骑八千迎战陌国精锐五万,交战时他甚至都没出军帐半步,一直在饮酒欢宴,结果却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一时六合俱惊,其悍其勇,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此时,这位凶暴残酷、目空一切的长将军,居然破天荒地惊慌失措了!
自军鼓声响起的刹那,端坐营中观战的封趵便坐不住了。他分明看见,容军本来绝不可能有变阵的半月阵,正缓缓变换着形状,如一柄出鞘的长剑,一下子划开了他自信必胜的围方阵!
“该死的!半月阵怎么可能有变阵?”他大声咆哮,眼中的怒气似乎能随时燃烧成火焰,“马!我的马呢?快给我备来!”
宛越明显感觉到,按着先生教的方法变阵,赤豹骑如潮水般令人透不过气的压力明显减轻了许多。这正合了他的意,当下便与他有同样感受的部下一起,执刀一路不住地冲杀过去。
陡地,他劈砍的刀势遇挫,另一把刀与他的刀重重砍在一处,金铁交鸣发出铿锵之音,交刃的双方均是向后暴退。宛越大喝了一声,却被对方更加巨大的嘶吼震得双耳阵阵回音,他并不认识封趵,但他已经知道,对面这个人,不会再是别人了。
二人又一次提刀冲向了对方,就那么像是不顾伤也不要命一般地向对方劈砍下去,暴戾得如同嘶咬中的两只野兽,分不清哪一只更加凶蛮些。但令二人如此凶狠的原因其实不甚相同:封趵是真的如此凶暴,而宛越则是抱了十二分的必死之心,因为他不认为以自己的能力遇上封趵后仍能幸存。
果不其然,七回合过去,宛越已经开始脱力。他双手的虎口都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斩击下裂开,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很痛——他的手早已因紧紧握刀而麻木了。
“先生,我怕是要命丧于此,希望先生得胜啊。”
对方的刀一次比一次更沉重地劈砍下来,自己却不剩多少支持之力,已近末路的宛越却反而露出了一丝平静的笑,暗暗地在心中祝祷道。
正在此时,一直轰鸣的鼓声在一声巨响后沉寂,宛越和封趵同时不由自主地停手回望,只见城上击鼓那个凌云的身影如飞鸿般扑下城楼,翻身上马,直冲战阵而来!
“来得正好!”封趵冷笑一声,弃了宛越,催马迎向晨雷:“我倒要看看,我是折在什么人手里!”
见封趵气势汹汹地奔来,晨雷勒止了马,将手中的长枪竖在身后,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他此刻正处于战场中最混乱的地方之一,但在他长枪所及处却像是有无形的壁障般空出了一片不小的区域,无人胆敢靠近。
“封趵?”他看着封趵,问。
“还会有别人吗?”封趵亦住了马,有些轻蔑又有些忐忑地打量着晨雷,“你是谁?”
“兵道家,晨雷。”晨雷总算是找到了让人不会误解他名字的方法,“凶星晨雷。”
“兵道家?”封趵神色一凛,他知道这身份的厉害,但他并不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会是那种捭阖天地的人,因为从头到脚,他都未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丝杀气。
他哼了一声,眼见部下一个个被斩杀,他自然也不能磨蹭,于是又是一声暴喝,提刀向对方冲了过去。
晨雷缓缓抬起了长枪,枪尖平指,仍然静立以待。封趵眼见正午的阳光在他的枪尖上跃动,忽然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认识那柄枪,没有枪缨,枪尖的两侧上却镂刻有繁复的花纹,当时他还嘲笑过它的华而不实,没想到今日,他却要与之交手。
枪刀并举,锵然作响,二马交错而过。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再次对冲而来。
“你是陆邶越的弟子?”封趵向冲来的晨雷大吼。
“是,然又如何?”晨雷冷冷地回答,“多问何益!要战便战,何复赘言!”
两人又一次碰撞在一起,晨雷侧身避开了斩击,却同时以枪身重重击中了封趵的脊背,几乎将对方抽落马下。
封趵真的很想吐血,不光是这一击让他受的伤,更是因为自他出师以来从未有人只用第二回合就能伤他,遇上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对手,此时的他已紧张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如果晨雷不是兵道家,那么没人可以是。从晨雷真正握往枪开始,他就再也不能用“毫无杀气”来形容了,他就像浴血起舞的阿修罗,能给予敌人来自噩梦最深处的恐惧。
“三回合,我必取你命!”晨雷在两马交错时道。他直看着封趵,声音清冷如冰雪。
“为什么?”封趵发疯般地狂叫。
“你不死,此战不能了结。无论你的部下还是我的,他们都不该死。”晨雷枪尖前指,直对封趵,“何况你凭什么杀降,凭什么焚城,凭什么夺去十万人的性命?这些死在你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比你更该死!”
封趵用力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强行压下逃跑的欲望,恢复了之前的狂傲:“哼,三回合取我命?你别太狂妄了!就是死,我封趵……”
封趵话还未完,晨雷便已动了。他似是突然失去了之前的一切温文儒雅,不耐烦到了极点,也不顾封趵话只说了一半,忽地执枪直冲而来!
封趵吃了一惊,眼见回攻已来不及,当即横刀当胸试图架住这一枪。
枪携风声破空而至!
长枪击破刀身,直刺封趵胸口!
封趵依稀看到了自己被对穿的场景,意外的是,他居然惧了,他发现自己真的是怕死的,不管怎么掩盖这个事实,他终究还是没有活够啊。
枪止!乾坤乍定!
封趵难以置信地看着枪尖停在胸前,晨雷不知因为什么,居然没有杀他。
“给我下令退兵!!”晨雷狠狠地道。
“不杀我?”封趵死里逃生,却仍然不知收敛,居然面目扭曲地大笑起来,“你是怕杀了我,军队不一定会退兵,滇国却会来找你麻烦吧?”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不敢杀你,而是不想杀你!”晨雷枪尖上扬,抵在封趵喉间,重重地道,“杀你这种人,岂非玷污我手,玷污我名,玷污恩师所遗之物?”
封趵只觉这一抵一叱中含了无限的凶戾,让他顿时不寒而栗,他终于不敢再显出分毫的狂妄,拨转马头准备回营撤军。
回身的刹那,只听晨雷在他身后轻轻道:“你若再让我听得一件不义之事,天涯海角,我必杀你。不要怀疑我的话,你知道,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他也顾不得有多狼狈,一路狂奔回到营中,直到已然坐定,喘息平稳才敢回手去摸后背——此前他一直感觉晨雷的枪尖还抵在那里——却发现自己背上的衣服都早已被冷汗湿透,一片冰凉。
澜中宗宣德十年(357年)四月,滇长将军封趵攻祁和,遇挫败回。晨雷将星初显,震动六合。
滇军伤亡虽小,但毕竟败北,损其元气。容国再次与陌、越两国联手,起兵征讨之。
此战,几乎改变了六合格局。
——《简说历史·澜》
宛越看着赤豹骑潮水般退去,突然有恍若隔世之感。他从未想到,历经如此大战,自已居然还能活下来。
晨雷带马来到他身边站定,低声道:“将军,晨雷就此别过了。”
“先生哪里去?”宛越大惊。
“去滇国。”晨雷答道,“滇军正与蛮族为战,反攻容国是以攻为守。此役后,你家君主必定联军别国攻滇,滇国若受创,势必再攻容,冤冤相报,伤的是百姓。我晨雷不是什么圣人,但看到我爱的人颠沛流离,我会难受。所以,我要去一趟滇国,让仇恨的链条就此终结。”
“先生爱的人,是指先生的夫人么?”宛越眨眨眼,“既然颠沛流离,何不定居我国?以先生之能,我国会是六国最安定的那一个!”
“将军误会了。”晨雷看着宛越,眼神明净如春水,有这样眼神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吾心所向,天下也;我爱之人,天下人。”
晨雷此话一出,宛越便知道自己留不下他了。他本以为晨雷为容国出手就是为了在容国庙堂求得一席,或者图个煊赫的名声,这些他都能给晨雷。然而现在,他知道自己都猜错了,晨雷唯一在意的就是战争,而这,宛越不能给,也给不了。
“先生可有意愿出任本国上将军?”宛越做最后的挣扎,“以先生的能力,为元帅也不是绝无可能啊!”
“将军莫要再挽留。”晨雷拨转马头,“晨雷现在无意出仕,就此别过吧。”
宛越怔怔看着晨雷的背影消失在战场还未散去的烟尘中,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横冲出去,边冲边向着晨雷的背影大喊:“虎符!虎符还我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