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雷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处敌军如虫穴般密集的营垒。他的身后是容国上下能够调动的最后全部兵力,不光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连听不听他的号令都很难说。这个烂摊子他到底有没有能力收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先生,人齐了。”宛越走到晨雷身后,扶剑轻声禀报。晨雷虽无职衔,但手握虎符地位相当于元帅,自在宛越之上,况且他还救过宛越一次,宛越早已死心塌地,对他的态度如对宛汶一般温顺。
晨雷点了点头,也不转身,就这样背对着众人扬声道:“强敌将至,杀敌卫国,可有信心?”
回应声是意料之中的稀稀拉拉,还没有问话的声音大,而且满是不情不愿:“有——”
“敌军是赤豹骑,人数又占优势,无怪大家没有斗志,就是我,也不愿意打这一仗啊。”晨雷叹了口气,却仍没转过身来,没有人能看得到他此时的表情,也就没有人能弄清楚他这句感慨到底是什么意思。
台下沉默许久,终于有一千夫长忍不住迈步上前:“先生也不愿打这一仗,那为何还要打?”
“有夫人么?”晨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轻声反问。
“有。”千夫长愣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有子嗣吗?”
“有个八岁的儿子。”
“确定能从战场回来吗?”
千夫长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对啊!”晨雷抬手以指节轻轻摩挲眉毛,低声叹道,“既是战场就必定要死人,就算畜牲也不愿意看着同伴死去,何况是人呢?”
“先生!”站在晨雷身边的宛越轻轻叫了他一声。无论宛越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在鼓舞士气。
“但是你们去过滇国吗?”晨雷没理会他,继续对千夫长道:“你见过他们是怎么对待降国的吗?”
“没……”千夫长嗫嚅道,“难道真如传言般,让降国以人为贡?”
“降国需贡成年男子五千,为奴任意买卖,这还算是最轻的;贡女子一万,为婢,男童两万,送入军营,训练为下一批赤豹骑。”晨雷的声音听不出分毫感情,尽是平板的漠然,“滇国地处苦寒,他们的心比冰雪也热不了几分,如果有人胆敢反抗,他们杀降的本事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怎么会这样?”千夫长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怪不得他们的战斗力——”
“你们之前的失败,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这次我告诉你们,是为了自己的命,为了妻儿的自由,为了你们国家的安危而战,有这样重要的理由,能赢给我看了吗?”晨雷转过身来大声问道。他的目光中似是有闪亮的刀锋横亘,澄澈而锐利,每一个人看到这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但很快他们便更坚定地抬起头来。
“能!”
“能!”
“能!!”
骤然爆发出的巨大吼声响彻邝和上空,连宛越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咆哮的行列中。在听到吼声的瞬间晨雷就笑了,他知道他已经能控制这支队伍,能带着他们打胜了!
容国太久没有经历战事了,久到这里的士兵已经忘记了胜利的狂喜和失败的恐惧,他们进攻别国时不情不愿,根本不可能胜利。但晨雷知道,他们的身上还淌着先辈有火焰与金戈气息的血,他要做的,就是给他们重复许久没有人提起过的话——失败,从来不是成功的开始,它意味屈辱与死亡。
待众人终于吼罢安静下来,晨雷却早已踪影全无,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何等蛊惑……不,是收束军心的能力啊。”宛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暗心惊,“先生这种人,当真可怕之极。”
“快看看先生到哪里去了。”他吩咐身边的士兵道。
“我在这。”晨雷的声音自城下传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听见宛越的话的。宛越往下一看,只见这位仿佛战神下凡不食烟火的晨雷先生,正端着一碗面条努力往嘴里填,顿时有形象全毁之感,“刚刚你们吼的时候听见那边开饭了,我有点饿就先吃了,大家快去吃饭吧,今天吃炸酱面!晚了就没有了!”
“我能不能收回刚才说他可怕那句话。”宛越无奈地捂住了脸。
一日后,滇军兵临城下,万骑攻城。
晨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伴着蹄声轰然而至的尘沙,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青旗。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与战事,却是他首次独当一面,说忐忑,他其实也不输于宛汶或其它容国人。但他的脸上殊无紧张之色,眼角自然含笑,一派云淡风轻,很是让人安心。
尽管上次吃了连弩的亏,晨雷还是坚持不着甲,却换了件领口缀着玄色貂绒的华贵的墨色锦袍。这副打扮显然不是很合时令,却让他单薄的身形略微厚重起来。
晨雷其实很清楚,单靠鼓舞士气并不能消除滇军的优势性局面,按他的方法重新练兵也肯定是来不及了,依靠地形优势设伏更是无稽之谈。现下之计,唯有一个--行阵。
“罗将军虽然擅长领兵,但我相信他的武艺是比不上将军的,而明天,我需要的是一个身先士卒的猛将。”晨雷端着面条,形象有些可笑,谈的话题却是十分严肃,“所以,明天领军的人,是将军你。”
“我?”宛越一脸惊讶,“我哪知道怎么做啊!”
“将军莫慌。”晨雷笑笑,眼角细痕扬起,顾盼神飞,“明日我会在城上击鼓,将军记住我与你约定的信号,依我信号变阵,然后尽力冲杀便是。”
“变阵?”宛越眼睛一亮,“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变阵!先生果然厉害!”
“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晨雷又笑了,“见得多了,你就会发现,再复杂的变阵,也敌不过人心所向。”
晨雷用力地甩了甩头,从发呆中清醒过来,暗想这心里一有事就容易出神的毛病估计一辈子也改不了了。就在他发呆的当口,敌军又已推进了不少,以他的目力几乎已能看见红色的军旗猎猎飞舞。
他向城下回望的宛越挥了挥右手的青旗,宛越点了点头,拔出长剑望向前方。他身后的五万人排出了一个最普通的半月阵,既无变化,也无依藉,连他本人都为晨雷捏了一把汗。
“动!”
估摸着敌方已经足够近了,晨雷用力掷下了青旗。宛越听令接旗,率军呐喊着迎了上去。
晨雷忽地转到身后巨大的军鼓前,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鼓槌,重重地击落!
震耳欲聋的鼓声自城头响起,和着金铁交鸣的兵戈声、马嘶人吼的呐喊声,一起在战场轰然而响!
军鼓声如惊天的霹雳,又如的猝然的炸雷,一起从鼓槌下泻出,化成容国军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晨雷手中的双槌不住地起落,谁也没想到他如此温文的人竟能敲出如此激昂的旋律,在鼓面的巨震中,他的衣袂飘飞长袖当风,仿佛随时会凌云而去!
“咚!咚!咚……”
晨雷敲至忘情,腾身而起,重重击在鼓的中央,发出轰天裂地的一声。他仰头高声长啸,和着容军的呐喊,共同奏出最淋漓尽致的高潮!
战况不重要了,胜负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天下就是他的舞台,他能尽情尽兴的舞台!
不对……重要,这些都还重要!
鼓槌“扑”地一声砸破鼓面,直透了另一面飞出。晨雷在鼓架上借力腾身而起,抓起插在一边的长枪,就那么从城上直跃了下来!
“骊!”在落下的瞬间,他大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