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坤!我们柳家人丁不旺,自从老太爷迁到这里,生了三位爷爷后,柳家就出现了一脉单传的局面。青山一直告诫我说,你跟大哥和他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却胜似亲兄弟!我自问嫁到你们柳家以来,对你这位堂弟也算不薄。你光棍一条,平日里吃穿上我也没有委屈过你!你也口口声声说过,你把伏龙,向上都当成是你的儿子看待,那么你今天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这做嫂子的,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要咒我们绝后!”一位三十多岁看起来颇为亲和的妇女,名叫李桂香,是柳向上的母亲。平日里温婉贤淑的她此刻却像是发了疯似的冲着一个面相消瘦的男子咆哮嘶吼着。
“桂香,你先别动那么大的火气,老三你也真是的,这大喜日子,净胡说些什么?”另一个看起来稍长一些的妇女见李桂香动了真火,连忙轻声劝说着,随后又一脸幽怨的瞪了一眼消瘦男子,“景坤,你平日里再怎么吊儿郎当口不遮拦的,你这俩嫂子可从来没说过你什么。但是今天这话,你说的确实是过份了!”
这位相劝的妇女名叫周雪梅,是柳伏龙的母亲。
至于那个满脸尴尬,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消瘦汉子,便是柳向上跟柳伏龙的三叔,柳景坤。
而柳根生与柳青山这两个柳家最具权威的男人,此刻却各自蹲在墙角处‘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全都没有吱声。
而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因为,在今天这个两兄弟同时过十二周岁的大日子里。这位自称柳半仙的三叔,给两兄弟各自看了手相!
结果得出的结论便是,柳伏龙一生富贵,前途无量。
柳向上十八岁左右当有大劫,并且一生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后来的事,柳向上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三叔走了,远离了宁静的华里村,去了遥远的大都市。临行前还嘱咐他如果想要改变命运,就要多积德,广行善。
他当时年幼,不知道自己无妻无子的命运,对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父亲再不让他在母亲面前提起三叔…..
而当日柳景坤给两兄弟看相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被散播了出去。
华里村的乡亲初闻此事,还都有些惊讶,为何一直以来算无遗策的柳半仙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言论。
毕竟在当时华里村村民的眼里看来,聪明伶俐的柳向上怎么着也不可能会落得无妻无子的下场。
但后来,华里村的村民却渐渐的相信了这个看似荒诞的预言。因为柳向上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吃肉,原来白白胖胖的脸,也日渐消瘦起来。甚至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踩死一只蚂蚁。更加邪乎的是,原本以全镇第一的优异成绩考入县重点中学的他,成绩急剧下滑!华里村的村民明着不说,但背地里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会说上一句:“再不听话,到时候你就跟村长家的孩子一个德行!”
但是如果他们的孩子牙尖嘴利,反驳一句“人家柳向上怎么不听话了?”
瞬时就能把他们辩证的有口难言。
但是,没有人会去为了一个傻子辩驳。否则,他也跟傻子无异了。
但这世间诸事,往往会存有变数。芸芸众生,也会萌生出一个异类。
就是这样一个异类,让原本深信柳景坤预言的华里村村民再次对柳家两位少年的命数产生了怀疑。
因为原本柳景坤口中大富大贵前途无量的柳伏龙‘傻’了。
而且’傻’的更厉害!他不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柳向上的哥哥,更是敢在有人调笑柳向上的时候,撸起袖子与人干架!
华里村,巴掌那么大的地方,往上数个五七辈儿,全都粘着亲,带点儿故。敢调笑柳向上的人,如果按资排辈,他们哥俩大多都要叫上一声‘叔’,甚至是‘爷’!但柳伏龙可不管什么叫以下犯上,不管是‘叔’是‘爷’。即便打不过,用牙咬也会让对方认错求饶。
他变成了华里村村民口中人人敬而远之的‘疯狗’!比傻子更惹人厌恶的‘疯狗’!
不过,虽然华里村的大人们极其讨厌柳伏龙,但柳伏龙在同龄人中却有着很高的威望。甚至暗地里还会尊称他一声‘老大’。当然,这份敬畏之情,如果是在自家长辈们面前,多多少少还是要收敛几分的。不然的话,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
“伏龙,我想三叔了。”良久之后,柳向上轻声呢喃出这么一句。
“呵,那个神棍…”柳伏龙摇了摇头,只说了这么半句,便不再多言了。
“三叔是不是神棍,咱俩心知肚明。总之,我不怕孤独终老,我只是怕你二叔和二婶伤心,毕竟常听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叔这样堪破红尘的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凡尘俗事,咱可到不了那种境界。既然三叔说过,我只要多行善积德,就可以改变命数,那么我只要安心的听他老人家的话就行了。”柳向上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华里村的村民讨厌他,他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是一个见到有人钓鱼,不惜将全身弄湿也要装作失足掉进河里,趁机把人家辛苦钓上来的鱼给全部放跑的傻子!
“他说你会孤独终老,又说我一生富贵,前途无量,你难道不觉得这本身就是矛盾么?我是你哥好不好!如果我大富大贵,你怎么可能连媳妇都娶不上?”柳伏龙义愤填膺的说道。当然,后半句他没有说出,那就是在农村,做哥哥的帮弟弟娶媳妇不丢人!当然他怕这句话说出来,柳向上就能明白他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都要自称是哥哥了。虽然他心里清楚,柳向上或许早就已经看出了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毕竟如果让他说出这华里村同龄人中谁比他聪明,恐怕也只有这个比自己早出生两个小时的哥哥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柳向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头也不回的继续说道:“伏龙,你过些天就要离开华里村去参军了,演了这么多年的傻子,到了部队可不能再这样傻下去了……”
身后,柳伏龙微微一愣,望着眼前那一抹瘦弱的背影,嘴角浮现一摸浅笑。随后又揉了揉鼻尖,没有言语。只是紧紧的跟在柳向上的身后,一副小弟姿态。
华里村位于XC县边陲,四面被群山环绕,距离最近的葫芦庄有八九里地远。葫芦庄分为上下两部分,一部分坐落在山上的,被称为‘葫芦头儿’,一部分在山下,称为‘葫芦底儿’。而县城里来的客车最多也只是停在‘葫芦底儿’处摊晒麦子的麦场里。从来不会跑到‘葫芦头儿’处,更加不会再大费周章的跑到远在山窝窝当中的华里村去了。
所以,华里村的村民在前几年里,想要进县城办事,还是要废很大功夫的。好在最近几年,摩托车,电瓶车,日渐多了起来。而且,县里还费了很大功夫,专门修了一条水泥路,直接通到华里村村口,所以现在外出再也不像当初那么艰难了。
华里村村民的脑子里有许多疑惑。
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骑着摩托车跑到他们这里收购土鸡蛋。
为什么居住在城里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会在假期里领着孩子到他们这里住上几天。
为什么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为什么原本的热闹的新年越来越没有了味道。
但是这一切的疑惑都抵不上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柳家的俩傻子都能考上县里的高中!要知道,华里村当年也才出了三位高中生而已!
这让除了柳家两兄弟以外的另一个高中生的父母,许久不敢声称自己的女儿也考上了高中!
他们怕有些好事的村民强行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和这俩傻子放在一起评头论足,他们家,可丢不起这人!
李富生,就是另外一位考上县里高中的女生李沐雪的父亲。
李沐雪原名李水妮。
正因当初她母亲在水塘边打水的时候,她却不合时宜的降生到了人间。农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一个女孩儿取名字不像男孩子那样隆重,所以也就草率的叫了李水妮这么一个名字。直到后来,李沐雪长大之后,才自己给自己改了现在的名字。而且除了华里村的村民以外,再没人知道她叫李水妮。
李富生现在很惊慌,昨晚去发小家里喝酒,直到烂醉。结果今天早上才想起,女儿今天开学!而电瓶车却忘了充电!一想到还要送女儿到葫芦庄坐车,李富生来不及听老婆严丽红数落完自己,便火急火燎的塞了两口馒头,掂着女儿的书包行李往门外冲去。
李沐雪早早的已经梳洗完毕,见父亲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听到母亲埋怨时出言顶撞,便明白父亲已经知道错了,抿嘴一笑,跟母亲道了声别,疾步跟了上去。
“富生,送孩子上学啊!水妮儿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都不像是我们村里的丫头了。倒越来越像是城里的姑娘了。”
沿路上,李富生没少听到这样的赞许,嘴上客套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有哪个做家长的不愿听到别人夸自己子女有出息的?
李沐雪倒是对这样的赞美并不在意,或许这样的赞美之词她听的多了,又或者打心底里对乡亲们最后一句话大为不满,凭什么说她越来越像城里姑娘了?在她看来,城里的姑娘除了穿着时尚一些,倒也不过如此,自己虽然穿着有些朴素,但好歹也算是二中为数不多的几位校花之一。
“伏龙哥,你也是去上学么?”忽然李沐雪眼睛一亮,望着远处一位跨在电瓶车上的少年,脆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