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次四经之首,曰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有木焉,其状如杨,赤华,其实如枣而无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疟。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獦狚,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誉亦食人。
——《山海经》
北号山,是东方第四列山系之首,山上有个弥霞谷,每年冬春两季,这里都会有天霞聚拢,漫山遍野绚烂陆离,引得百鸟相朝,蔚为壮观。
又是一年霞起之日,北号山巅雪霁云开,绮丽霞云如潮拢来,天色缤纷壮丽。群鸟开始日夜兼程赶至北号山上,翘首企盼着一年一度的弥霞开谷之日。
守山天禽鬿雀自霞起之日,便日夜守在北号山巅朝四野呼号,待鸟群临至,便领着它们盘桓深入,那地兽獦狚早早候在深谷之中,也遥遥嚎叫,与鬿雀空谷呼应。
鸟阵从霞光中席卷而来,獦狚正看的迷离,就被鸟群卷倒在地,不断地挣扎翻滚。鬿雀高高落在杨树上,乐不可支,见獦狚有些受不住折腾了,便从树上轻越而下。
鬿雀迎风褪去了羽翅膀,缩了鼠足虎爪,化了人形落在地上,朝翻滚着的鸟群和獦狚笑喝:“行啦行啦你们,快消停会儿吧。”
那獦狚耐不住折腾,又无心伤害这群鸟,便化掉了狼形鼠目,成个人形飞奔逃窜。那群鸟儿听得鬿雀大喝,便也识相地从獦狚身上散开去,在谷中盘桓四散。
獦狚拍打着身上的泥垢,说:“年年要整这么一回,真是够呛。”
鬿雀看着他的样子,只是窃笑。
獦狚想起了什么,“鬿雀,青凰姐姐呢?”
鬿雀恍然大悟,“对啊,青凰姐姐呢,刚刚迎鸟时我还听见她的回应呢,这会子怎么不见了。”
说着,两人开始在谷中丛林间四处寻了起来,一声声青凰姐姐在谷中传荡开去。
“我来啦!”一银铃儿般清脆悦耳的甜美声响从树端传来,一只翠鸟从天而降,周身碧光萦绕,羽衣化了华裳,转成了一个妙龄女人轻盈落地。鬿雀跟獦狚立马迎了上去,左一句右一句地唤着青凰姐姐。
青凰雀跃着搂着他俩转了两圈,笑道:“两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们了。”
“青凰姐姐,我们也日日夜夜想着你呢!”獦狚道。
鬿雀朝獦狚递了个鬼脸,黠笑道:“青凰姐姐想念的,怕不是我们吧。”
獦狚会意,暗暗扯了扯鬿雀的衣襟,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青凰当即羞红了脸,并未看到獦狚的小动作,她三两步跑开了,舒展双臂,仰望着谷天之间灿烂的霞光,心里涌动着一股压抑又迫切的幸福感。獦狚看着她脸上甜美的笑容,不觉出了神。
青凰像在跟他们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你们说,他有没有想我呢?”鬿雀和獦狚默默对望了一眼,又各自看向别处。青凰仍然陶醉在弥霞谷一年一度的奇景之中,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一年来一次的弥霞谷,看起来年年都大不一样呢,尤其这起霞之时,我就更辨不清东西了,绕了半天就迷在这儿了。”
说完,她偏过头来望着鬿雀和獦狚,笑靥依然,“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吧。”
鬿雀的神色看上去有了一丝的慌张,她性子直爽,一句话涌到嘴边又给强噎了回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转头看着獦狚。
“青凰姐姐,公子……公子走了。”獦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紧张地握着拳头,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青凰。
“走了?”青凰瞪圆了眼睛,甜美的笑容似云霞顿散,跑近几步看着他们,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走去哪?”
鬿雀承受不住青凰灼灼的目光,转身望向了别处。獦狚低着头,说:“走了……走了好些日子了吧,公子说北号山闷得慌,想下去看看了。”
“他就说了这些?”青凰的语气一阵比一阵急了。
獦狚依然支支吾吾:“他……他还说,等不到今年霞起了,也等不及青凰姐姐了,说他下山去逛逛,回头……回头自会去找你。”
青凰愣住了,抓着獦狚的手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支撑她满心喜悦地飞奔北号山弥霞谷的愿景,一下了垮塌了,犹如心中的一团火被冰水猛然浇熄。
鬿雀只默默而愤愤地瞪了獦狚一眼,他们看着青凰慢慢蹲到地上,心里发疼。
是夜,清丰城的雪下得愈发生猛了,马良凭窗而望,触目所及皆是纷扬的雪花和素白的街道屋脊。他开始担心起大黄的处境来,晚饭前他曾到牲口棚去看了一眼,在大黄的食槽上添了满满的草料,可是牛棚毕竟不遮风挡雪,这样的天气,怕大黄也会冻得够呛。
马良披衣下楼,决定去牲口棚看一看。
凛凛北风刮得人皮肤生疼,马良紧了紧衣服,提着煤油灯摸索到了后门。远远地,他看见牲口棚的方向一片漆黑,便加紧了步伐往前凑近。
隐约中,他看到有个身影活动在棚栏周围,鬼鬼祟祟形迹可疑,马良用力大喝一声,那人双腿一软摔在了草垛上,样子慌慌张张,更令马良起疑了。他快步跑向前,举着煤油灯一照——那人竟是顺子。
大黄在一边摆着尾,马良的到来让它也有点儿开心,面前的食槽也已经满满地积起了雪。
马良纳闷地问顺子:“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拉?”
顺子站起来,低头拍打着雪絮,马良也帮着拍打了起来。
“马公子,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也到这儿来啦?”
“我看风雪太大,担心它被冻着,想过来看看。”说着指了指大黄。
顺子愣了一愣,笑道:“马公子可真有趣儿,一个牲口被冻到了打什么紧,公子您要被冻到了那才叫事儿呢。”
马良笑了笑,抚摸着大黄的犄角,“这对我来说可不是牲口那么简单,它有名字的。”
“名字?”
“嗯,它叫大黄,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我住在马家店那会儿,大黄可是大功臣,它陪着我,帮着我犁田耕地,我们一起做了好多好多事儿。”马良一边轻轻拍打着牛身上的积雪,一边喃喃地说着。
顺子好奇地看着马良温柔的动作,也帮着他轻轻擦拭着牛身,问:“你爹你娘呢?”
马良的手顿了一顿,接着又拍打了起来,“我娘死了,我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要寻我爹去。”
顺子的手也停下了,马良望了他一眼,只见顺子的眼睛里都是泪花,映着煤油灯的火光,熠熠闪闪。
“你怎么了?”马良忙问。
顺子擦了一把眼睛,继续擦起了牛身,“我爹我娘老早就离开了,我也不知他们的下落,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所以我特别懂你的感受。”
“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
顺子坚决地摇摇头,拍了拍胸膛说:“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爹娘不在身边的男人,我们该坚强勇敢才对。”
马良笑了,问:“你几年几岁?”
顺子掰着指头想了想,“等年一过,我就19了。你呢?”
“我21,我还是你哥哥呢,哈哈。”
顺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真地擦起牛身来。
“顺子,你想你爹娘吗?”
“想,但慢慢就不怎么想了,因为我得生活,得给金掌柜打工当跑堂,良哥哥你还好,爹妈至少给你留了这个活口可以一起过着,我爹妈可什么也没留给我。”
马良听得鼻子一酸,他停下了活儿,认真地看着顺子,“金掌柜对你好吗?”
顺子想了想马良的话,说:“没什么好不好的,金掌柜就想着赚钱,而我就想着靠金掌柜养活。”
马良不想深夜里给顺子带来太多情绪,便换了个话题:“对了,这么冷的天,你又来牲口棚做什么,这儿不是只有大黄吗?”说着,马良朝棚中四处望了望。
顺子一阵支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说道:“我这不也担心大黄冻着嘛,所以也过来看看。”
“那你倒是打着灯来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我差点把你当贼抓了。”
看着顺子讪讪发笑,马良道:“谢谢你。”
顺子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