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北号山也飘起了大雪。弥霞谷的上空依然霞光弥漫,所以谷中天色并不晦暗,但是也有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随风飘至谷中,从那漫天霞光中飘转渐落,似乎那雪也变成了彩色的了。
青凰呆坐在崖石之上,旷望着漫天霞光和彩雪,出着神。鬿雀和獦狚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不敢言语一声。
白天青凰刚到的时候,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心里满装着期冀与欢喜,如今的她恍若另一个人,坐在崖前独自伤神。
“你们说,他那儿现在下雪吗?他的身子可受得了人间的严寒?”
鬿雀道:“姐姐,你别担心公子,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是啊姐姐,公子离去前,已经在北号山修养得圆满了,他……”獦狚接口道,未料鬿雀一脚踩在了他的脚板上,让他疼得哎哟直叫。
青凰转过头来,纳罕地看着獦狚,问:“这一年他在北号山,身子没有再虚弱下去了吗?”
鬿雀答道:“是这样,公子这一年陪着我们饮了四季的北号风露,树林里结了三度的枣实儿他也都吃着,竟就自觉身子骨一天天好起来了。”
青凰愣愣发笑,“是啊,如今用不着我,他也能生活得很好了。”说着,掏出了襟间的绿色玛瑙瓶,道:“上山前,我还担心他已经虚弱得熬不了这北号山的一年一年,去了趟瑶台天池,盗了这瓶子圣水想送给他,结果他已经不需要了,他走了。”
鬿雀已经不知如何安慰青凰了,仿佛如今无论说些什么都会让青凰的悲伤难以收拾。獦狚也是愁肠百结,他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姐姐,你不要太伤心了。”
青凰看着他俩难受的劲儿,心里感到一丝的温柔,他举目转眺谷中茂密的丛林,说道:“北号山弥霞谷的杨树林,还真是年年都绿得如此晶亮,那杨树上的花也开得这么血红,山下的杨树可没山上这些这么有趣。”
二人见青凰换了话头,情绪似有和缓,心里都开心不已。鬿雀忙说道:“杨树是什么?总之这些树年年这时都是这副模样,过些日子,树上又该结出许多枣子了,我跟獦狚爱吃那些枣子,酸酸甜甜可玩味了。”
青凰扑哧一声笑了,“长年吃这些枣子,你们也不腻味儿的吗?”
獦狚道:“腻味儿倒是不会,但我们俩还是最怀念那人肉的味道。”
青凰闻言,瞪圆了双目,鬿雀也狠狠地撇了獦狚一眼,獦狚自知失言,掌了两下自己的嘴。
“人肉?这么久了你们还想着吃人肉?”青凰问道,语气里带有怒意。
鬿雀慌忙言道:“没有!姐姐,我们真没有!自从您来了这么些年,我们就再没碰到过人肉了。”
青凰叹了口气,道:“也知道委屈你们了,你们生来便嗜人肉,强矫了你们的天性自然是不好受。”
獦狚慌了,恨不得把肠子掏出来以示清白,“姐姐,我们指天发誓,要是这些年吃过一口人肉,就……就……”
青凰朗笑了起来,道:“行啦行啦,我信你们还不成吗!这山中的枣果已是人间佳品,前年离山前我带了许多,布施在那瘟疫横行的人间之地,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呢。”
鬿雀拥着青凰的脖子,道:“姐姐一副菩萨心肠,肯定会有好报的。”
如归客栈内,金掌柜正对着顺子大加训斥。
“那么好的时机你都给错过了,你说叫你干点什么成?”金掌柜拄着拐杖不断敲着地面,气得胡须喷张,高高扬翘。
顺子一脸委屈,道:“我也没想到马公子会突然出现在牲口棚,那么冷的天儿,原本我……”
“没用的东西!这种时候净知道给自己找借口。”金掌柜生硬地打断了顺子的辩白,接着说道:“限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今晚,今晚一定要把那口黄牛给我搞到手!”
顺子低着头,默不应声,金掌柜拿拐杖猛地一敲他的右脚,疼得他滚到地上。顺子坐在地上,忍着痛,说:“老爷,我看,要不……我们就不动马公子那头牛了吧?”
金掌柜**着胡子,乜起眼睛看着顺子,问:“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那头牛……那头牛可是马公子的爹娘留给他的遗物,我们不能要了它。”顺子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金掌柜举起拐杖作势要再打一棍,那顺子躲闪地快,躲得远远儿的。那金掌柜言道:“你小子倒还挺仗义,心疼起他来了,谁心疼老爷我啊?我得照看着喏大一个如归客栈,还养着你们这么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可什么都跟他说了?”
顺子连忙摆手,“没,掌柜的,借我三个脑袋我也不敢说的,但是……”
“没什么但是了,我怕这马公子是今天又要启程了,你好说歹说,一定给我把他留下了。”
顺子见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点点头,哈着腰退出来了。
客房里,马良已经把行李都收拾齐备了,他打开向街而开的窗户,看看这雪后清晨的清丰街是怎样的热闹。无意间,他又看到了那只赤色斑纹蛱蝶,长得跟在马家店中看到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在阳光下翩翩飞着,盘桓着飞进马良的屋子。马良无意去辨别这是不是同一只蝴蝶,只猛然感觉到漫长未卜的旅途上,似乎没有那么孤单了。
马良背起行李下楼时,看到顺子正守在门口,心不在焉地晃来晃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马良走近,在他身后猛地一拍,吓得顺子一个机灵。
“马良哥,你起啦?吃点儿什么呗?”
马良摇摇头,“不了,已经叨扰了你们一个晚上了,也没怎么收我钱,我还是快些赶路吧。”
顺子听了,犹豫了起来,此刻他的心里有两种不同的念头在打着架。他想让马良走,带着大黄远远地走,快些离开清丰城,可是又不敢让他走,他尝过金掌柜怒极暴下的拐杖,也怕金掌柜断了他的口粮。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挽留下马良,长长一天再作打算。
“不不不,马良哥,我们掌柜的说了,昨天你给的钱在我们这儿够住两晚的了,再说你看天气阴晴不定的,没准儿半途上又该下雪了,到那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如何是好。“
马良望了望天,又见顺子如此诚恳挽留,心中十分感动,便点了点头,说:“谢谢你,顺子,金掌柜跟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顺子讪然发笑,心里十分歉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马良回身往楼上走去,那金掌柜便从门帘后掀了出来,看着顺子,问:“谁说的他昨儿交的房钱够住两晚的?昨儿的钱住一晚我都算亏本了,再住一晚你说咋整?”
顺子错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金掌柜笑了笑,说:“呵呵,这还不简单,就从你月钱里扣吧。”
说完,盖帘而去,留下顺子一个人独自懊恼。